还没进赵姨娘的院子,便听到她大喊大叫的声音。走进去,见小丫鬟们脚步匆忙,端水的端水,递巾子的递巾子,一派忙碌的景象。其中有一个年轻的妇人站在院子中,鹅蛋脸,身段娇小,身穿月白色的袄子,系一条浅蓝丝缎裙,头发梳得极为齐整,一丝不乱,发髻上只插了一支玉簪子,并无其他饰物,站在冷风中,显得格外素净。
那年轻妇人见王夫人和凤姐来了,便走上前来,福了一福,说道:“给太太和二奶奶请安。”王夫人没有正眼看她,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声,权当听见了她的话。凤姐急忙上前扶住了她,笑道:“周姨娘,我是小辈,你怎么还这么客套呢,我可受不起。”
鸳鸯心想,原来她就是贾政的另一个妾室周姨娘。她曾见过赵姨娘一面,虽然赵姨娘怀有身孕,略有浮肿,但依旧美艳无比,瓜子脸,杏仁眼,樱桃小口,穿着粉霞丝缎袄子,葱花碧玉裙,发簪、耳环、项链、戒指样样不少,但眼神咄咄逼人,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而眼前这个周姨娘,打扮得极为朴素,气质温雅,给人感觉极为舒服,虽然是丫鬟出身,但有一股小家碧玉的气息。只是看了周姨娘的外貌,便对她心存好感。
屋里的赵姨娘叫得一声比一声响。王夫人走近去,问道:“大夫和产婆来了吗?”周姨娘答道:“早就派人去请了,应该快要来了吧。”王夫人回转头来,看了周姨娘一眼,说道:“你怎么也过来了?”周姨娘笑道:“我在隔壁的院子听见赵姐姐的声响,不放心,就过来瞧瞧。”
正说着,大夫匆匆忙忙地赶来。王夫人笑眯眯地走上前去,和声和气地说道:“大夫,这么急着把你叫过来,真是过意不去。”大夫躬身说道:“哪里哪里,太太言重了。吾等行医之人,救死扶伤是分内的事。”说着,便要进屋去看赵姨娘。
王夫人拦住了大夫,叹了一口气,说道:“前些日子还好好的,不知怎么的,今日忽然变成这样。老爷和我一直都牵挂着她和孩子,希望母子平安。听到她不好了,我急得跟个什么似的。大夫,你可一定要救救她,拜托了。”大夫点头道:“一定一定。”说着又要往里走。可王夫人依旧有话要说:“您说,这孩子能保住吗?他们母子能平安吗?我日日念经诵佛,替他们母子求平安……”
凤姐在一旁看了,心里着急,走上前说道:“太太,快让大夫进去瞧瞧赵姨娘吧,晚了就怕保不住孩子了。”王夫人不便再说什么,只好放大夫进了屋。周姨娘站在一旁,微笑不语。
不一会儿,大夫走出来,问道:“产婆呢?叫产婆了吗?”一个妇人跑过来,跟着大夫进了屋。在院子里的人都不知道屋内的情况,只得等待。王夫人站在那里,双手交叉,垂在身前,口中不住地念着佛。凤姐站在王夫人的身边,等了一会儿,觉得气闷,低着头,悄悄地用脚划着地上的泥土。周姨娘则安安静静地站着,不言不语。
屋里传出孩子的哭声。凤姐抬起头,惊喜地说道:“生了,赵姨娘生了。”王夫人愣了愣,脸色微微变得阴沉,嘴唇紧紧地抿着,法令纹凸显。周姨娘关切地说道:“不知他们母子是否都平安。”
大夫从屋里走出来,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笑道:“恭喜太太,府上添了一位小少爷。”王夫人勉强笑道:“多谢大夫,要不是你,还不知道会如何呢。”大夫笑道:“这不仅仅是我的功劳。方才我看病人的情况,多半是母子都保不住的,幸亏太太心善,感动了佛祖,所以情况突然出现转机,所以母子平安。”王夫人笑道:“请您先去偏厅用茶,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在来谢你。”说着,唤来一个老婆子,让她带大夫离开。
王夫人想往屋里去,但一个老婆子阻拦道:“太太,产妇的屋子不干净,您还是不要进去的好。”王夫人道:“什么干净不干净的,我向来都不信这些。赵姨娘替老爷生了个儿子,我理应去看看她。”说着,打起帘子进了屋。凤姐和周姨娘跟着王夫人走了进去。
赵姨娘的屋子暗沉沉的,光线微弱。孩子的哭声充斥着整间屋子,赵姨娘躺在床上,依旧絮絮叨叨地诉苦。王夫人笑了笑,说道:“哟,刚才还像是快要死的样子,这会子还有力气骂人呢。”赵姨娘微微抬起身子,见是王夫人,便说道:“我哪里是在骂人,只是太痛了,所以烦几句罢了。”
王夫人没有走近赵姨娘的床,只是在屋子中央站住了,说道:“孩子呢,抱过来让我瞧瞧。”产婆把孩子抱了过来,王夫人伸手接过去抱了。
“这孩子,长得跟他母亲是一模一样。”王夫人抱着孩子笑道。话音刚落,手一松,孩子从她的怀抱中滑落。眼看着孩子就要摔在地上,周姨娘扑倒在地,接住了孩子。
屋里的人吓出了一声冷汗,见周姨娘接住了孩子,都松了一口气。王夫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哎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会摔着孩子呢,多亏你救了他。”周姨娘把孩子交给了产婆,然后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微微笑道:“太太是个慈悲心肠的人,若是孩子有什么事,太太想必心里也过不去。”
赵姨娘受到了惊吓,急忙从产婆手中接过孩子,死死地抱在怀里。王夫人掏出帕子,擦了擦鼻子,说道:“我还得去招呼那个大夫,先走了。”
凤姐跟着王夫人走到屋外。王夫人转过头对凤姐说道:“你再到老太太那里去一趟,告诉她说赵姨娘母子平安。还有送元春进宫的事,你再劝劝老太太。”凤姐为难地说道:“这后一件事可让我为难了。今天大太太在老太太面前说那样的话,老太太已经对我不喜欢了,我若还要违背她的意思,说起送元春姐姐进宫,她一定会讨厌我的。”王夫人说道:“傻孩子,又不是让你跟她驳。只是要你在她面前提几句罢了。”凤姐只好应了。
去了贾母的屋子,转告赵姨娘母子平安,贾母听说贾府添丁,开心得不得了。凤姐乘着贾母高兴,说起送元春进宫的事,贾母居然也没在意,只是随耳听听,没有多说什么。凤姐完成王夫人交代的事,急急忙忙地回到自己的院子。一进屋,便走到床边,查看贾琏的病情,唤了诗儿过来,轻声问道:“二爷吃过药了吗?”诗儿点了点头。
鸳鸯这一日受了寒,又跟着凤姐跑了许多地方,不免有些疲乏。站在凤姐的屋子里,闻到香炉里的熏香味,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凤姐急忙把鸳鸯推出门去,说道:“别把二爷吵醒了。”鸳鸯擦了擦鼻子,回到自己的屋子去。
鸳鸯心想,凤姐待贾琏也算是真心真意,她那么关心贾琏,想着法讨贾琏喜欢,可贾琏则以为凤姐是假意,也算是可悲。
回到自己的屋子,只觉得身上热一阵冷一阵的。鸳鸯怕自己也病倒,于是早早地便睡了。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会儿,出了一身汗,梦里乱糟糟的,让人累得慌。第二日早晨起来,鼻子是塞的,头是痛的,脚也是软的。
丰儿走过来,摸了摸鸳鸯的额头,说道:“你好像是发烧了,要不要吃点药呢?”鸳鸯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不过是一个小丫鬟,哪里那么娇贵,养几日便好了。再说请大夫配药,这也太麻烦了,少不得被人说的。”丰儿道:“二爷不也病着么。咱们照二爷那个药方去配几剂药不就成了。”鸳鸯笑道:“傻丫头,这药也是胡乱吃的?吃错了药,比没吃药还害人呢。”
鸳鸯生了病,在床上躺了几日。听得贾政给赵姨娘生的儿子取名为贾环,有听得赵姨娘因为生了儿子,所以得意起来,脾气乖张,不少人在背后骂她。
几日之后,鸳鸯病好了,便依旧出来做事。已经是深冬,天气严寒,说话都呼着白气。凤姐自从被邢夫人数落之后,也学乖了不少,日日去给邢夫人请安,问寒问暖的。但邢夫人依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凤姐的心情极度郁闷。靠近年关,府里的事多了起来,来往宾客也多,应酬不少,凤姐无暇找鸳鸯学认字,鸳鸯便在凤姐的院子里做一些杂事。
院子里的树木落光了叶子,冬日的阳光暖暖的,透过光秃秃的树丫照射下来。鸳鸯拿着扫帚,清扫一地落叶。她扫了一会儿,抬起头,往贾琏的书房望去。贾琏的病也好了,正坐在书房的窗下写字。窗户半开着,正好能够瞧见贾琏的侧脸。冬日的阳光透过那扇半开的窗户照进去,洒在贾琏的脸上。贾琏低着头,白皙的脸孔,棱角分明,睫毛长长的垂着,鼻梁高挺,嘴唇的弧线完美。鸳鸯看住了,不由得停下手中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