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重重的一鞭抽在刘致远的身上,随即,“啊”的一声痛呼声传出。
“说不说,我看你能嘴硬到何时?”又是啪的一声,刘致远的后背上已然是鞭痕累累了。
刘致远不是不想说,而是无话可说,他自己都糊里糊涂,能说出个什么来?他已经无数次说自己是良民,不是奸细,只是这帮军士压根就不信,依旧是往死里打。
这真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
地牢内,不止这一处牢房有这种事情发生。鞭笞声,痛呼声在军营各处传来,此起彼伏,络绎不绝。与此同时,黑暗中有数十个黑影正迅疾地向军营的方向移动。
“老张,听说倭寇吃人肉,喝人血,力大无穷,怎么打也杀不死,这是不是真的啊?”一个负责夜巡的小兵一边对着墙跟解手,一边向同伴小声地问着。
“虚,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被官爷听到了,蛊惑军心的罪名很大的。”
“老张,你说倭寇敢不敢来偷营?万一他们真来了,咱们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先保住小命再说。你小子记好了:咱们当兵只是为了吃皇粮,没说过要为官家卖命。”
“嗯,还是哥说的在理。”
两个兵油子解完手,正要拿起长矛继续巡营。突然,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两个黑影。
一只手捂嘴,一只手挥匕抹脖子。从杀人到移尸,几乎没发出一丝声响。只在短短地数秒之间,这两个不想为国卖命的仁兄就结伴去见了阎王。与此同时,两个黑影正躲在暗处,迅速地剥下死者的衣服,并且快速地换到了身上。
很快,杀人者出暗处里若无其事地走出来,只见他们手执长矛,迈着八字腿,歪歪斜斜地走在军营中,一副吊儿郎当的兵痞样。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军营的多个角落中,没有人发现,这些看起来像兵痞一样的人,正有意无意地向中军大帐的方向靠拢着。
“走水了。”一声惊呼,从军营粮仓外传来,整个军营的人都为了一惊,锣鼓声,呼喝声,叫喊声,响成一片。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大部分士兵都入睡了。锣鼓声过后,很多衣冠不整的军士冲出营帐外查看情况,个别胆小的以为是倭寇偷营,带头就往军营外跑。整个军营从此乱做一团,没有人发现,他们的中军大帐已经被人占领了,而他们的千总大人,也已经被人绑了。
“刘千总,我们又见面了。”一位黑衣人拉下面罩,一脸笑意地看着瘫倒在地上的武将。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胁迫本官,难道就不敢王法吗?”千总强做镇定,一口义正词严。
“王法?”黑衣男子哈哈一笑,“成王败寇,用不了多久,我就是王法。”
“你们,你们是倭寇?”千总大人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在他看来,所谓倭寇,其实跟其他山贼草寇一样,是无力与强大的朝廷相对抗的,朝廷的大军一到,他们就会变成四散奔命的流寇。可是这一次,他们居然敢来偷袭军营?
难道,倭寇已经发展成能与朝廷相抗衡的巨寇?
“不,不,倭寇这个词是你们用来贬损我们的。其实,我们以前都是良民,被朝廷逼得没了活路,才下海避苛政的。现在,我们回来是为了解救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我们是义军,不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倭寇。”
“义军?我呸!”刘千总一听到这,不由得怒由胆边生,高声骂道:“你们这帮认贼做父,为虎作伥的汉奸。倭奴非内逆无以逞其贪狼之志,内逆非倭奴无以遂鼠窃之谋。正由于有你们这等汉奸存在,倭寇才成为国之大患。你们为了一已之私欲而引狼入室,也不怕辱没了祖宗?!”
刘千总知道,自嘉靖二十一年以来,倭寇由瑞安入寇台州,攻杭州,侵掠浙江沿海。二十三年,许栋、汪直等导引倭寇,聚于宁波境内,潜与豪民为市,肆行劫掠。倭寇在山东、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沿海大肆烧杀掳劫,江浙一带民众被杀者达数十万人。十数年间,东南糜烂,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刘千总自问虽不算是什么好官,虚报军功,贪污军饷,吃空额之类的事都没少干过。不过,在此民族大义面前,他还没有糊涂。
黑衣人淡淡一笑,拿起文案上的笔,一挥而就。
“刘千总,请看看我写的这副对联,还算工整吧?”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人之患束带立于朝
刘千总看过对联,不禁多看了黑衣人几眼,心中更是惊异。一个小小汉奸,居然也能援引孔圣人的话,想必他曾经也是一个读过书的人。
刘千总这个军中的大老粗,也没读过多少书,不过论语还是读过的。《论语·公冶长》:“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
当然,孔圣人即使是到了海上,肯定也不会成为强盗,子路虽然勇猛,也是有力使不上的。而他们师徒俩,没有束休,没有俸禄,“桴”又不长庄稼,上哪里弄饭吃去?到哪里找衣来穿?又去哪里买乐器来弦歌那“诗三百篇”?也就只好象伯益叔齐那样饿死首阳山了。
“呵呵,我的对联还看得过去吧。”黑衣男子见刘千总沉默不语,淡淡一笑,说道:“倘若天下大治,人人都能安居乐业,谁愿浮于海?鉴于世道艰难,我们不得不向皇帝老儿伸手夺食了。”
刘千总闻言,心中不由得一寒:读书人一旦铁了心要为恶,那真是贻祸无穷啊!
不读书不知礼义廉耻的刁民固然可恶,不过,他们只能偷鸡摸狗,为害一方百姓。而读过书却枉顾礼义廉耻之书生更是可恶,他们可以窃权卖国,为害天下!
“哈哈,刘千总不答话,我就当是默认了。”黑衣男子得意地一笑,突然从袖口里拿出一张图,展开在刘千总面前,说道:“刘千总,我们这一次来,是来找人的。画像上这个人,不知千总大人见过没有?”
刘千总看都不看,扭头就道:“没见过。”
“真的没见过?你的小命现在在我们的手上,说谎对你可没好处哦。”
“说实话也没好处。”刘千总淡淡地答道,此时他心里明白得很:丢了军营,自己还落入贼手,就算是活着回朝,也会被定上死罪。死在倭寇手里,指不定朝廷还能给追认个忠烈,家里还能得一些抚恤。如果此时贪生怕死,出卖了朝廷,那全家都得遭殃。
横竖都是一死,死也死得轰轰烈烈。
就在这时,中军大帐外传来了一阵高呼声:“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重重围困,快快放了我们千总大人,我们饶你们不死。”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忠于刘千总的人啊。刘千总不说不要紧,我相信外面的人会说的。”黑衣人见刘千总面有得色,他也只是淡淡一笑,不急不缓地向帐外走去。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我就是徐海,你们不是很想捉我吗?难道没见过我的画像?”
“原来是倭寇的走狗,识相的,就快把我们千总大人放了,我们饶你们不死。”营帐外官兵越聚越多,刘千总的亲信的底气更足了。
“只从走上了这条路,我就没想过再要这条命。”面对数以百计的官兵,黑衣男子面色依旧如常。他定睁看了喊话的人一会,才开口问道:“咱们做一个交易,如何?”
“只要放了我们千总大人,有什么要求,尽管狮子大开口。”
“盗亦是有道的,我们不像你们某些人那样贪得无厌。我们此次只为找这个人,只要你们把他交出来,我们就放了你们千总大人。一个换一个,算不算公平?”黑衣男子把画像向对方一扔,转身回军帐,军帐内传来:“先让个道放我们出军营,军营外五里溪换人。你们可以不听,不过,你们就等着帮你们的千总大人收尸吧。”
军帐外的人商议了一会,才有人出来高声叫道:“好,我们放你们走,不过,你们最好守信用,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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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内,此时的刘致远,已经晕死过去了。他吃了数十鞭子,身上血肉淋漓,见者触目惊心。由于地牢内密闭,声音传不进来。外面发生的事,地牢内的人一点都不知道。
“刘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快给刘爷搬椅子。”负责审问的军士一见来人,就马上过去行礼作揖,点头哈腰,比奴才还奴才。
“这人是你弄回来的?”来人也不跟他客气,劈头盖脸地问道。
“是,是小人弄回来的。”刘爷的语气不善,莫非是捉错了人?负责审问的军士不禁捏了一把汗。
如果这人是刘爷的人,咱们把他打成这样,刘爷在千总大人耳边唠叨上几句,咱们的前程没了不说,恐怕小命都难保。
“你们啊,这一次闯了大祸了。你们抓了倭寇的紧要人物,他们攻进军营把千总大人绑走了,现在指明要咱们拿他去换人。”来人见刘致远此时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型,他那个气啊,狠不得把这几个招灾惹祸的扫把星给踹死。
如果倭寇见自己的人被打成这样,说不定还不知怎么来折磨千总大人来报复呢。一想到倭寇过往所犯下罪行,以他们的凶残程度,刘千总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地牢内的军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傻了眼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捉到的是大鱼,不过这鱼太大,是条鲨鱼。现在非但功劳没了,还成了祸首。
“啪!”来人一巴掌将为道的军士拍醒,怒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给我弄醒,把军医找来,如果这人要是死了,千总大人也难活,你们也得陪葬。”
“哦,是,是。小的该死,小的马上去办。”
五里溪边,几条竹排停在那里。刘千总被人捆成粽子扔到了竹排上,黑衣男子立在岸边,一双三角眼遥望着东边的那一缕朝霞,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明山,咱们为什么不早点归顺朝廷,当一个本份的老百姓其实也不错。”
“小翠,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回不了头了。”黑衣男子叹了一口气,依旧看着远处的那一缕晨光。
“明山,咱们为什么非要这个刘家公子?”
“这个刘家公子不简单,他的祖上是刘大厦。刘大厦当年私自藏匿了保存在兵部的郑和下西洋的海图和其他相关典籍,如果我们能得到这些典籍,就能找到宝船。有了宝船,海上就再无人是我的敌手。就算是找不到宝船,我们也可以根据这些资料来建造无敌海船,有了船,我就能所向无敌。”
“明山,万一刘家把这些书目都毁了,咱们岂不是枉费心机了?”
“以我看,刘家是不会毁掉这些典籍的。要不然,刘家人也不会千里迢迢从湖广华容迁来这个兵荒马乱之地。他们之所以来这里,肯定也是在找宝船。”
“万一他抵死不说呢?”
“不怕,我已经计划好了,他不会不说的。”
“这个刘千总,你真的要用他来换人?”
“我当然要放了他,放了他对我们更有利。他回朝之后,就会认定刘家小子跟我们是一伙的,并且会将此事通报朝廷,朝廷自然下令各地缉拿。刘家小子没法在大明立足,想不跟我们混都不行。”黑衣男子一说到这,脸上不禁流露出笑意。
“只怕众位弟兄会不答应,我听他们说,要把这个千总绑回去,然后找官府要钱来赎人。”
“这帮家伙,个个鼠目寸光,都是一帮没用的废物。绑票找朝廷要赎金?他们还真敢想,朝廷能给钱?那太阳都能从西边出来了。”
“可咱们现在还得靠他们啊,现在放人,只怕他们不服啊。”
“放心,他们不服更好,我还不怕他们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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