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险恶,这四个字曼冬到今日才明白,平等相待换来的却是背叛,她不知道今后到底还能相信谁?
一场闹剧就这样草草收场了,小春子死罪难逃当场杖毙,他趴在刑架上,直至断气那一刻,眼睛始终没有睁开过……
他这是无言以对么?他是在忏悔么?所以他不敢看我,曼冬假想着。
“主子姐姐……”
又蓝欲言又止,禁足令虽已解除,可她看着主子却在窗前站了一上午,没有说过一句话,眼睛始终盯着一处出神,别人唤了也不理,但面容上却看不出丝毫悲伤的痕迹,仿佛把自己与外界隔离了。
“主子姐姐,让又蓝陪您到外面走走吧,总呆在屋子里会闷坏的。”又蓝小心翼翼地征求意见,可是窗前的人没有挪动分毫,也没有任何表示。
又蓝踌躇了两下,默默地上前,把手轻轻地搭在了曼冬的手臂上,扶着她慢慢转身。曼冬机械地挪动着步子,缓缓步出了门外。一道光打在了面庞上,曼冬下意识地用手挡了挡,木讷地抬起了头,看着温暖如初的阳光,两行清泪无声地滑了下来。
阳光温暖至此,却不足以暖人心呐。难道这世上只有名利?为了名利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出卖么?
“都云世上痴儿多,有些人为钱,有些人为名,有些人为利,而张骞的痴,独为小姐……”
这是张骞曾经对自己说过的,忠诚、憨厚如张骞,而他又能坚守多久?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曼冬回过头来,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卫子夫,瞧了瞧她已经平复的小肚,五味具杂,上天可真爱捉弄人呢!给人希望,又生生地将它泯灭,然后挥挥小手说,“那只是幻觉”。想必最不好过的当是卫子夫了吧,曼冬怜悯地望着她,关切道:“美人才流产怎么就出来了,还是让侍女扶着回去歇息吧。”
“是啊,奴婢也这么说,可主子怎么也不肯听,还说奴婢话多,也不肯搭理奴婢,所以奴婢经常是一个人在那儿自说自话。娘娘,您说,奴婢真的话多么?”
“筱初,够了。”卫子夫终是受不了她的聒噪了。
曼冬这才瞧见一边身材“娇小”的侍女,她的高度是不在一般人视线范围内的,而且长得圆滚滚的,甚是可爱。令曼冬错愕的是,在这森严的宫中还会有如此喋喋不休的人,整个一个话痨,忍不住好奇道:“这个丫头是?”
“她叫筱初,是新调来的宫女,冬灵她因为服侍不周,被调走了。”卫子夫徐徐解释道。
想不到那次事件之后,不仅小春子免不掉一死,就连冬灵,恐怕也……那个丫头向来都是那么的傲慢无礼,算是个有个性的丫头了。如今死的死,走的走,可终究又有人替补上了。这宫中从不会特别缅怀任何一个人,也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留,这大概就是自己内心深处,极度排斥的症结所在吧,曼冬暗自感叹。
“这丫头看着喜庆,想必留在身边还是有很多乐趣的,美人就不必过于伤怀了,养好身子要紧。”
曼冬这话是出自真心,但在卫子夫听来,却是一根刺,时刻都刺痛着,时刻都提醒着自己的孩子是怎么掉的。冬灵当然不像她所说调走那么简单,至于现在是死是活,她卫子夫一点都不在意,她只恨那个人,恨极了!
春末,一年两收的作物终于结束了收割。曼冬治理灾情有功,又传播了新兴的耕种方法,使得作物收成比往年翻了一番。刘彻心情大好,在前朝高呼,大宴群臣以庆丰收。
“皇上,这次的大丰收,皇后娘娘也是功不可没的,可要请皇后娘娘也一同赴宴?”郭舍人上前为刘彻添了一壶酒,适时地插了一句话。
刘彻豪饮了一杯,重重地放下了杯子,随意地吩咐道:“就请皇后一同赴宴吧。”
是夜,殿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听闻皇后娘娘美名在外,臣无可非议,但却治理后|宫无方,致使小人当道,连唯一的子嗣都没能保住……”说话之人醉醺醺的又施了一礼,继续道:“臣只是想提醒娘娘,后|宫不得干政,管理好后|宫才是娘娘应当做的。”
“放肆!”刘彻出声制止。
曼冬睇了一个眼神给刘彻,意欲他不要斥责殿下之人,复又对刘彻恭敬道:“的确是臣妾逾越了,但是这江山这百姓都是皇上的,看见子民受苦,臣妾身为皇后身为皇上的妻子,于情于理,定当是要为皇上分忧的。”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大臣们也皆点头称是,唯有方才那位无礼的大臣还是一脸的不屑,“话不能这么说,皇后母仪天下,应当做个表率,谨守本分才是。”
曼冬并没有回应,而是细细打量起他来。此人穿的倒是一本正经规规矩矩,但显得却是过于迂腐,正是刘彻即位之初颇为重用的王臧。
这人虽是正直不阿,也很有才学,可是文人气息太重,又自视甚高,凡事不懂变通,顽固,虽官拜郎中令,但言词上常常让身边同僚不满,唯一志趣相投的唯有当今的御史大夫赵绾,可惜二人到头来都因着一件事丢了性命。思及此,曼冬淡然一笑,仰头饮下了杯中之酒。
“女子固然要遵守三纲五常,但是,若国家真有需要,即使身为女子也应当站出来。”
刘彻眸光一闪,曼冬亦投向了关注的目光。
“皇上、皇后。”东方朔走了出来,指着刚刚说话的男子道:“卓光是臣的弟子,刚刚若有无礼之处,还请皇上、皇后恕罪。”
卓光?曼冬饶有兴趣,此人笑容很浅,唇色很淡,自成一派风雅。
“为何没听先生提过?”刘彻亦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这人比之东方朔,倒显得不那么飘渺,看上去成熟内敛,若是收为己用……刘彻在心内盘算着。
东方朔微微一笑:“他虽是臣的弟子,但比臣更爱山野生活,行踪比臣还飘忽不定。”东方朔当然明白刘彻的想法,但他所说的也却是事实。言外之意,是替卓光婉拒了。
刚才突兀的话题被卓光的出现,给打断了,众人又开始自得其乐自斟自饮起来。
曼冬感激的远远地敬了卓光一杯,卓光会意,一饮而尽,斜了斜空空如也的酒杯给曼冬看,两人相视一笑。
宴罢,刘彻跟曼冬一起回了椒房殿。一入内室,侍婢们早早地备下了汤浴,曼冬梳洗完,惊觉刘彻居然还在,正闲闲地打量着她的屋子,曼冬心内疑惑,怎么还没走啊?于是磨磨蹭蹭来到刘彻面前,轻声道:“皇上,您……还不走吗?”
曼冬说完就想自打嘴巴,这不明摆着要赶人么?要是这刘彻暴脾气上来,恐怕又要吃不了兜着走咯!
“朕今晚就留在这里了。”刘彻淡淡地回了一句,就走向书桌。
曼冬差点惊得下巴掉到了地上,今晚……留宿?真真是晴天霹雳。
于是,两个时辰过去了……
刘彻拿着一本《离骚》看了一晚上,却似乎没有翻过几页,倒是一直在思索着什么。曼冬则在一旁随侍,一动不动站了两个时辰,看着刘彻丝毫没有下一个举动,终是忍不住出声提醒道:“皇上,夜深了……”
刘彻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喃喃道:“举贤授能……”
这是在跟自己对话么?曼冬困惑,瞧了瞧刘彻手中的《离骚》,定是看了这个想到了先前的卓光才是如此吧。
“这才人好比是药,若是能用到病处,方是良药,而世间良药甚多,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皇上不必想太多了,只要您一直秉持广纳贤德之心,有志之士定会前来。”
刘彻完全回过了神,定定地看着曼冬:“你似乎懂得很多……”
是怀疑,是戒备,是欣赏……似乎都有吧。
“没有,只是还未和皇上成亲前,曾经失足落水,修养期间闲着无事看了几本书,想得多些罢了。”曼冬小心翼翼道,唯恐露出破绽。
刘彻转眸,落水之事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因为,当时就是他亲手推她下去的,当时也是气急了,她死缠不休还蛮不讲理,可如今……刘彻探究道:“你都喜欢读什么书?”
曼冬冒冷汗,自己胡诌的几句,难道当真要刨根问底儿么?自己在现代看的汉代之前的书只有两本而已,硬着头皮道:“《诗经》。”
刘彻感兴趣地追问道。“哦?喜欢里面的哪句?”
天,今儿是要考学问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一句一直念念于心,的确是曼冬最最喜欢的。可刘彻忽然笑着摇了摇头:“果然是女子。”
曼冬不服气道:“女子怎么了?皇上手中的《离骚》臣妾也是读过的。”
刘彻眉毛一挑,表示愿闻其详。
天生的好胜心,驱使曼冬又卖弄起肚子里为数不多的油水来。
“臣妾觉得《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其文逸响、伟辞,卓绝一世。”
“啪啪——”刘彻赞许地鼓掌,点头道:“想不到朕后|宫中还藏着这么一位才女!”
“皇上过奖了。”曼冬继续冒着冷汗,自己这算是过关了么?今天的刘彻到底是怎么了?感觉只有一个字,“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