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松长老又买酒来请济颠吃得醉了,十分快活,便提起笔来写道:
伏以大千世界,不闻尽变于沧桑;
无量佛田,到底尚存于天地。
虽祝融不道,肆一时之恶;
风伯无知,助三昧之威。
扫法相,还太虚;毁金碧,成焦土。
遂令东土凡愚,不知西来微妙。
断绝皈依路,岂独减湖上之十方?
不开方便门,实乃缺域中之一教。
即人心有佛,不碍真修;
恐俗眼无珠,必须见像。
是以重思积累,造宝塔于九层;
再想修为,塑金身于丈六。
幸遗基尚在,非比开创之难;
大众犹存,不费招寻之力。
倘邀天之幸,自不日而成。
然工兴土木,非布施金钱不可;
力在布施,必如大檀越方成。
故今下求众姓,益思感动人心;
上叩九阍,直欲叫通天耳。
希一人发心,冀万民效力。
财聚如恒河之沙,功成如法轮之转。
则钟鼓复震于虚空,香火重光于先帝。
自此亿万千年,庄严不朽如金刚,
天人神鬼,功德长铭于铁塔。
——谨榜。
长老看见济颠做的榜文,精深微妙,大有感通,不胜之喜,答应作为净慈寺住持,并随即叫人端端庄庄写了募缘榜文,高挂于山门之上,过往之人看了,无不赞美。
不多时,哄动了合城的富贵人家,都来看榜,多有发心乐助,也有银钱,也有米,也有布的,日日有人送来。 长老欢喜道:”人情如此,大概本寺有可兴之机矣!”
济颠道:”这些小布施,只可热闹山门,干得什事?过两日少不得有上千万的大施主,方好动工。”
长老道:”劝人布施,只好聚少成多,怎说上千上万的?”
济颠笑道:”小施主的自然聚少成多,若遇着大施主,非上千上万,他也自开不得口,自出不得手,少不得有的来。”
长老道:”若能如此更好。”
又过两日,济颠忽走入方丈室,对长老道:”可将山门前的榜文,叫人用上好的锦笺,端端楷楷的写下一张来。”长老道: “榜文挂在山门前,人人看见,又抄写它何用?”济颠道:”只怕有不肯亲自出门之人,要来讨看,快叫人去写,迟了恐写不及!”长老见济颠说话有因,只得叫人取出一幅锦笺去写,刚才写完,只见管山门的香火,急忙忙的进来报道:”山门外有一位李太尉,骑着马要请长老出来说话!”长老听了,慌忙走出山门,躬身迎接道:”不知大人降临,有失远迎,请到里面用茶。”
那太尉见了长老,方跳下马来答礼道:”茶倒也不消用,但请问你山门前这榜文,是几时挂起的?”
长老道:”是初三挂起,今已七日了。”
太尉道:”当今皇爷昨夜三更时分,梦见身游西湖之上,亲眼见诸佛菩萨,俱露处于净慈寺中,看见山门前一道榜文,字字放光,又见榜文内有上叩九阍之句,醒来记忆不清,不知果是有无?故特差下官来看,不道山门前果有此榜文,果有此叩阍之句,大是奇事,下官空手不便回音,烦长老可将榜文另录一道,以便归呈圣览。”
长老随命侍者,将预写下的锦笺,双手献上道:”贫僧已录成在此伺候久矣!”
太尉喜道:”原来老师有前知之妙,下官奏知皇爷,定有好音!”说罢就匆匆上马而去。 长老见内臣来抄榜文,说出天子梦中之事,知道济颠不是凡人,正待进来谢他,不知他疯疯颠颠,又往何处去了。
次日只见李太尉带领多人,押着三万贯到寺来说:”皇爷看了榜文,却是与梦中所见一样,甚称我佛灵感,又见有叫通天耳之句,十分欢喜。故慨然布施三万贯,完成胜事,叫下官押送前来,你们可点明收了,我好回旨。”长老见了不胜大喜,因率合寺五百僧人,焚香点烛,望阙谢了圣恩,查收了宝钞。 然后请李太尉献斋,斋罢,李太尉自去覆旨,不提。
长老因有了三万贯宝钞,一时充足,遂择了一个吉日,做了一坛佛事,一面叫人采买木料,一面叫人去买砖瓦,一面招聚各色匠人,兴起工来,寺里自有了天子梦看榜,文赐钞这番举动,传将开去,那各州府县官贵财主,以及商贾庶人,无个不来,一时钱粮广有;但只恨临安山中买不出为梁为栋的大木头来。
松长老甚是不快,与济颠商量道:”匠人说要此等大木,除非四川方有,四川去此甚远,莫说无人去买,就买了也难载来,却如何是好?”
济颠道:”既有心做事,天也叫通了,四川虽远,不过只在地下,毕竟要用,苦我不着,让我去化些来就是了。但是路远,要吃个大醉方好!”
长老听了,又惊又喜道:”你莫非取笑么?”
济颠道:”别人面前好取笑,长老面前怎敢取笑?”
长老道:”既是这等说,果是真了。”忙吩咐侍者去买上好的美酒,绝精的佳肴来,尽着济颠受用,济颠见美酒精肴,又是长老请他,心下十分快活,一碗不罢,两碗不休,一刹时就有二三十碗,直吃得眼都瞪了,身子都软了,竟如死了一般,坐将下来,长老与他说话,他都昏昏不知,因此吩咐侍者道:”济公今日醉得人事不知,料走不去,你们可扶他去睡罢!”侍者领命,一个也搀不起,两个也扶不动,没奈何只得四个人连椅子了抬到后边禅床上,放他睡下,这一睡直睡了一日一夜,也不见起来。
众僧疑他醉死了,却又浑身温暖,鼻息调和,及要叫他起来,却又叫他不醒,监寺走来埋怨长老道:”四川路遥,济颠一人如何能够走去化缘,他满口应承,不过是要骗酒吃。今长老信他胡言,醉得不死不活,睡了一日一夜,还不起来,若要他到四川去,恐怕不知何时!”
长老道:”济公既应承了,必有个主意,他怎好骗我,今睡不起,想是酒吃多了,且待他醒起来,再作道理。”监寺见长老回护,不敢再言。
又过了一日,济公只是酣酣熟睡,又不起来。 监寺着了急,又同了首座来见长老道:”济颠一连睡两日两夜,叫又叫不醒,扶又扶不起,莫非醉伤了肺腑,可要请个医生来与他药吃。”
长老道:”不消你着急,他自会起来。”监寺与首座被长老拂了几句,因对众僧说道:”长老明明被济颠骗了,却不认识,只叫等他醒来。醒起来时,也不能到四川去化大木,好笑!好笑!”
却说济颠睡到了第三日,忽然一毂辘子爬了起来,大叫道:”大木来了!快吩咐匠人搭起鹰架来扯!”众僧听见都笑的笑,说的说道:”济颠骗长老的酒吃,醉了三日尚然不醒,还说梦话,发疯颠哩!”济颠叫了半晌,见没人理他,只得走进方丈室来见长老道:”寺里这些和尚,尽是懒惰,弟子费了许多心机力气,化得大木来,只叫他们吩咐匠工搭鹰架去扯,却全然不理。”
长老听了,也似信不信的问道:”你这大木是那里化的?”
济颠道:”是四川山中的。”
长老道:”既化了却从那里来?”
济颠道:”弟子想大木路远,若从江湖来,恐怕费力,故就便往海上来了。”
长老道:”若从海里来,必从亹子门到钱塘江上岸,你怎么用鹰架来扯?”
济颠道:”许多大木,若从钱塘江搬来,须费多少人工,弟子见大殿前的醒心井,与海相通;故将大木都运到井底下来了,所以要搭鹰架。 “
监寺禀上长老道:”师父不要信他乱讲,他吃醉了睡了三日,又不曾出门,那里得什大木来,又要搭鹰架费人工?”
长老喝道:”叫你去搭便去了,怎有许多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