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里,萧艺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了茶庄里,偶尔也会去城东,与宇文璃身边那个心腹宦官在约定的地方见面。这位黏了胡子的公公自称姓黄,是“羽璃”家的家奴,于是萧艺便以黄伯相称。
随着对萧艺的售茶计划了解得越来越多,宇文璃也越来越觉得,这是件有利可图的好事,于是慢慢的,她也从一开始仅仅只作为交换条件来为萧艺出人出力,变成了主动参与其中,甚至还承诺,她回京以后会向家里要些钱来投给萧艺。
不知为何,这个性子有点鲁莽的小姑娘,做生意上倒是门儿清,她是看出来了,萧艺这些计划纯粹是他自己的主意,与林家无关,甚至可以说是瞒着林家在进行的,所以她也说了,将来她的钱是投给萧艺本人,而不是给林记茶庄的。
突然就有了位金主想给自己投钱,萧艺哪还能有什么不乐意的?想想这位帝姬倒也是有趣,居然还玩风投……呃,如果她懂得什么叫风投的话。
不过此事却也给萧艺提了个醒——在商业还不够发达的时代,其实有很多生意值得做,也有人做,只是苦于没有资本,将来若是有能力的话,在这个时代做风投,只要把关紧一点,应该也是能有厚利的。
当然,做好眼前的事是第一步。
七月初一这天,萧艺向林德厚告了假,早上并没有去讲武场学刀,而是直接来到茶庄,猛一顿敲门把睡在铺子里的余福弄醒,开了门后,便径直去了账房,随后又和林钊二人消失在晨雾蔼蔼的街道里。
待日头渐升,暑气蒸蒸的时候,全城的大小商铺店肆早已开门迎客,整个黄州城至此才算是真正苏醒。眼下并非农忙季节,又因黄州南北通沔、鄂、蕲、光、寿等州,实是通衢四接之地,州城民众多从工、商,所以尽管人口不多,却要比那些中州、上州的州城还要热闹。
城东的三味楼,此刻也正是一片忙碌景象。三味楼位置极佳,距州府、县府衙门不远,且装潢精心,菜肴也可口,是州县大小官吏和城中士绅豪商们聚会宴请的不二之选。
此时,萧艺和林钊就坐在三味楼二楼临街一侧的一个雅间内,萧艺自斟自饮,神情轻松,而林钊则巴巴地扶着栏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萧兄,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林钊看着怡然自得的萧艺,又是羡慕又是不解。
“为什么要担心?”
“咱们准备了这么久,万一事情不成的话,账目上……只怕是会没法填平了。”
“你那些烂帐不是早就填不上了吗?横竖都是死,不如死个痛快,你说是吧?”萧艺起身为林钊斟了一杯酒,又举杯递到林钊手里,“来,先满饮此杯!”
林钊拿着酒杯,目光不断地在萧艺和酒杯之间转换,终究叹了口气,举起袖子,一昂头,一饮而尽。待放下酒杯时,便听萧艺又道:
“所谓尽人事,听天命,该做的我们都做了,成与不成,就看老天爷的了,你我在这里担心又有什么用?”
林钊刚想发表点看法,却听厢门“呼啦”被人拉开,一个略显尖涩的声音响起:
“好一个‘尽人事,听天命’,几日不见,萧大郎还是如此妙语如珠,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黏了胡须,自称姓黄的那名老宦官款款而入,见雅间内还有一张空案,不由问道:“怎么,萧大郎今日还有贵客?”
萧艺摇头一笑:“贵客已至。”
黄老太监奇道:“你怎知我会来?”
“我说我能掐会算,适才卜了一卦,得知黄伯要来,所以命人添了一案酒菜,黄伯,你信么?”
黄老太监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竟道:“我信!”
萧艺不置可否地一笑,这才以正式邀老太监入席。
对这些绝大多数都崇信鬼神之说的古人,这种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说法对他们最具迷惑性,萧艺身份特殊,保持这种神秘感反而是一种对自己的掩护。
三人推杯换盏,酒甘脯香,倒也享受。
过不多时,林钊趴着栏杆,指着楼下兴奋不已地道:“人来了!人来了!”
好戏即将上演,纵然再怎么淡定,萧艺这时候也按捺不住。他起身来到栏杆旁,居高临下的俯瞰,街面上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此时,几辆雕饰精美,由一水儿的高骏白马拉套的马车由街口走到三味楼前,排成一线停住。最前边和最后面的马车上跳下几个动作伶俐的丫鬟和仆役,纷纷来到中间的几辆马车前,毕恭毕敬地扶着几个衣饰华美的年轻女子走下车来。然后在街道上无数不明真相的百姓的围观和议论声里,稳稳地迈着步子走进了三味楼来。
那一行人还未进门,三味楼早已有一票伙计在掌柜的带领下迎到了门口来,此时便有几个长相顺眼些的伙计负责领着贵客们直上顶楼四楼。
此时,一楼、二楼各桌客人们的话题便立刻转到了这些人身上。很快,关于那些人身份的说法就在酒楼内传开了:
“听说这几位是从南边的广州来的大海商,有广州市舶司的凭榷,一路采买货品,要运往海外,做大买卖的!”
“可不是嘛!你瞧人家那打扮穿着……啧啧,那些丫鬟穿的都是上好的提花缎子,那身段,那步子,咱们跟人家一比,可真寒碜死了哟……”
“你们还不知道吧,那几位今天可不止是把四楼给包了,就连三楼也一并包了!”
“包两层做什么?他们那些人,一层楼都宽敞得可以打滚了!”
“呸呸呸!什么话,不会说就少说几句,别给咱们丢人!人家可说了,光是包下四楼不够,要把三楼也包圆了,这样才没有人打搅,那才吃得尽兴!”
“这气派!啧啧啧……”
……
听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不绝于耳,萧艺和老黄、林钊也不多言,几乎同时下意识地举杯,互相敬了,一饮到底。
什么海商,什么大人物,不过是些打扮了一番的宫娥和太监,当然,在宇文璃当面的说法里便那些是她羽家的家奴。只是这些话,怕也只有林钊才信。就看扮演海商的那几个宫女,那神态步履,拿捏得恰到好处,一看就是真正在京城贵妇们身边长待,见得多了的,这要是换了小地方或者小门小户出来的,就算演技再逼真,也绝对揣摩不出那个味道。
萧艺心情大好,终于开始动筷,享用起案上都已经凉透的美食来。黄太监又自斟一杯,小酌了一口,忽然朝萧艺这边探着脖子小声问:“萧大郎,老奴带来的这些人,都是道地的西京人氏,让他们学些个达官贵妇说话做事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你给他们置办的那些衣裳……究竟是从何处来的?”
萧艺一脸真诚,反问:“黄伯何来此问啊?”
必要时刻装傻卖萌方面,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黄太监斟酌了一番,才又道:“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老奴是绝对不会看走眼的。大郎,你昨天送来的那些衣裳,料子倒也不算太精贵,可这样式、裁剪,那可真真的没话说,那该是放在西京里头也是数得上号的铺子才能有的。要不是老奴知道大郎你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准备妥当了,只怕会以为你走的林家的门子,托人从西京带回来的。”
萧艺嘿嘿一笑:“可不是嘛,要是我托人去西京买了带回来,那我得多早开始准备啊。”
他故意不答黄太监的话,却不是故作神秘,而是出于自己的一份私心。
那些临时演员精致华美的“道具服”哪里来的?那是萧艺舍了自己全部的家当(当然,也就是那五两金子用掉后剩下的),又让林钊从茶庄取了一大笔,前后花了大约二百贯去买衣料,又请了赵记成衣铺那个小芸娘夜里头来做的。
有了芸娘的手艺,加上萧艺的“见多识广”,要把这些代价不菲的衣料做成足够让黄州城里这些土包子惊艳一回的华服,也就不算是什么难事了。只是萧艺和芸娘一起熬了两夜,直到昨夜才得以好好休息。
除了添置这些华服外,为了造出声势排场,外边那一列马车,也是萧艺托了宇文璃的关系从城外官驿借来的。当然,“羽璃”姑娘是自己大包大揽答应筹措马匹的,她可没对任何人说那是官驿的驿马,也没有收一个钱。
但即便如此,萧艺这一番折腾还是砸进去二百多贯,如此孤注一掷的做法,已经不能有任何失败。不过老天不负有心人,静心打造的“大海商”形象毫无悬念地镇住了所有人,今天的事到此也算是成功了第一步。
黄老太监坐得离厢门近,始终竖着耳朵聆听外面的动静。也不知过了多久,萧艺又灌了几杯下肚,便听老太监道:“来了,人下来了!”
萧艺端起杯子的手稍稍一滞,眼里也禁不住流露出一丝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