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曙光将现,鸡鸣可闻。
萧艺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咧了咧嘴,揉揉自己有些发麻的腰。
要说这时代的睡床,真不是一般的坑爹。也不知现在的人是怎么想的,晚上睡觉要用这种硬邦邦的玩意儿。对萧艺这种睡姿不雅的人来说,一个不留神就是半边身子酸麻的结果。
一边琢磨着以后怎么想个辙改进一下睡床,他一边穿戴齐整了,在院子里用凉水和柳条草草的洗漱了一番后,取来地煞断魂刀,踏着朦胧的黎明曙光离开了小院。
他是要去府内护院们练功的讲武场,离他住的这间别院还挺远。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天五更左右起身去讲武场学武,一直到卯时六刻为止。按照约定,今天是林德厚传授一套新刀法的日子,萧艺可不想让林德厚这位老师等自己这个学生,是以脚步格外轻快。
走了不多时,朦胧的晨雾中却乍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见到这个身影时,萧艺心头猛地一惊。
“林星儿?她怎么会在这……不对,她怎么会起这么早的?”
二人之间还有点距离,萧艺看不太清林星儿的面庞,只是凭着她的衣着和身形才断定身份的,此刻也不知道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却听林星儿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为何失约?”
萧艺眼皮一跳:“失约?这话从何说……糟糕!”他猛地想起,自己昨天临时抓了首旧作扮情圣,为的是暂时唬住林星儿,让她别乱叫唤,可情圣的套路用得太足了,一不小心说顺了嘴,好像是说了什么三更鼓响如何如何的……这下麻烦了。
不过这可不是懊恼的时候,必须得再想个辙才行!
见萧艺虽然停下脚步,却闷声不响,林星儿便死死盯着他,并朝他一步步走来。
萧艺一面后退,一面搜肠刮肚想办法。在后退的过程中,手中地煞断魂刀的刀鞘忽然碰到了他的腿,这意外的一碰,却让他灵感迸发。
萧艺陡然收住脚步,仓啷一声拔出刀来,丢开刀鞘。
听到拔刀声响,林星儿也顿时一惊,不敢再往前走,只是震惊地看着与她只有五步之遥的萧艺。
萧艺两手平托起地煞断魂刀,低着头,慢慢走向林星儿。
“你……你要做什么?”林星儿虽然惊骇,但见萧艺并不是握着刀过来的,倒也没有呼叫或者逃走。
“少小姐如果心里有气,就斩我一剑,如果还有气,就再斩!”
萧艺用充满凄凉和无奈的悲愤腔调作为自己的开场,这调子和他十六岁正处于变声期的独特嗓音结合,完美地诠释出了一个真心悔过的角色形象,水准直追奥斯卡历届影帝!
林星儿望着那柄在昏暗的晨光里也丝毫不掩锐气的横刀,又看了看垂首而立的萧艺,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两人一齐沉默了许久,林星儿才嚅嚅地说道:“你知道我一定会去见你,可是你,到底为什么不来?”
萧艺心说你个傻妞我哪知道你真会大半夜跑去菜园子见一个男人,长夜漫漫难得又很凉快我不在床上躺着好好睡觉那我岂不是跟你一样傻虽然那床不老舒服的,不过,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
“多谢少小姐的另眼垂睐,其实……其实我心中对少小姐也有许多仰慕。”
林星儿瞠目结舌,显然是被这简短的两句话给震撼到了。她羞红了面颊,赶紧道:“不是的,不是的,你别误会,我三更赴约,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找我有什么事,昨天你来求见我的时候,不是跟通报的王婆婆说你有要事相商吗?我怕你是有什么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所以才特意赴约的……”
她语速虽然快,但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乎已经细不可闻,要不是萧艺耳力极好,只怕是听不见最后两句了。
萧艺心下便琢磨,看这意思,这妞只怕是真对我有点那啥了,不过眼下这也是个化解误会,增进友谊的机会……咳咳,友谊什么的先不说吧,至少,得要说服她冒着风险带自己和宇文璃混进齐乐园去,不和这傻妞搞好关系的话还真不成。
于是萧艺稍加思索,便深深地叹了口气,又说道:“少小姐是不是对我还有许多误会?”
林星儿点了点头,随即却又摇头:“要说误会,也许有,但也许不是什么误会。”
少女眉头深锁,似乎在回想旧事,实则心中百转千回,如万流奔涌。
这些天以来,她反复回想起自己和萧艺这个“妖孽”相识后的种种误会,她渐渐发觉,原来这个“妖孽”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在她心里生了根,那个生着一副让女儿家都嫉妒的白皙面孔,神情里却偏偏又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少年身影已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林星儿自己所不知道的是,她因为酷爱此时文人撰写的才子佳人传奇,心里总是对“一见钟情”有着莫大的期许,只是在这个女尊男卑的时代,真正能玉树临风,又潇洒不羁,还能灼灼其才的年轻男子实在是太过罕有了,因此,遇到萧艺这么一个与周朝的绝大部分男子迥然有别的“另类”,她下意识地已经将其视作“一见钟情”的潜在对象。
此时林星儿更是心花怒放:“原来,原来他对我也……”
事情说开了,几天来一直如此纠结一个人,瞬间在林星儿眼里就更成了怎么看怎么顺眼的玉郎君。
女人的心思便是如此。只要瞬间有了感觉,前一刻看你还是万人嫌,后一刻便是潇洒不羁,叫人爱煞。正所谓女人心,海底针,当世又有几个男人能如萧艺一样把握得住这些?
林星儿深吸了一口气,强抑住心里的激动,开口道:“萧郎……”
这突如其来的称呼转换让萧艺登时头皮发麻,但脸上也只能装作欣喜:“少小姐……”
“萧郎……以后私下里我这样唤你,好吗?”林星儿眼巴巴地看着萧艺。
这傻妞啊……没语言了。萧艺只能点头。
只听林星儿又缓缓道:“萧郎,其实身份的事,你不用介意,我们林家招赘,其实是不用看身份的……你也知道,士农工商,我们商贾人家说白了也是贱民,只是靠着在官府里的一些打点,我们林家才能在商林中略有些出拔,可真放在外人眼里,又算得什么呢?”
萧艺是彻底服了,已经豁出去的林傻妞这样战斗力全开,对于处在他这个身份上的任何一个周朝男人都有着绝对的杀伤力。不过可惜,哥们不是你们周朝人……
萧艺面色凝重,微微摇头:“星儿……你误会了,我不是介意我的身份不能入赘你们林家,而是因为……”
他有意地停顿,一是为吊足傻妞的胃口,二是在给自己组织合理的措辞争取时间。那种谎话张嘴就来的本事他也有,不过眼下情形特殊,必须慎重,他也不想纯粹地去欺骗这个傻得可爱的小姑娘。其实在他心底,对这个敢爱敢恨的文艺女青年还是有些好感的。
林星儿见他静默半天,忍不住追问:“到底是因为什么?”
萧艺这才抬起头来,极其“神情”地望着林星儿:“星儿,你也知道,我生在西域,我的父母,我的祖辈,他们并不是大周国的人,我从小耳濡目染,想的是长大以后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子汉,要娶妻生子,传承我萧家香火,所以……对不起,我是不能入赘的。”
林星儿神色一黯:“原来……竟是这样。”
的确,对于生长于大周的林星儿来说,要她这个家中第四辈目前唯一的女子放弃继承家业,外嫁出去,这对她,对林家来说都是个打击。即便以林家的地位,以后让弟弟林天赐娶妻,只怕也娶不到什么像样的女子——门当户对的女子,又怎么会放弃招婿而愿意出嫁?那样一来,对林家几代人积累的偌大家业而言,只怕会是衰败的开端。
萧艺正是对林家以及林星儿的这些处境有把握,所以才敢大言不惭地说出那些肉麻的话。反正,结果就是你也不可能嫁,我也不可能入赘,大家谁也别怨谁,不过做做朋友,偶尔一起聊聊人生嘛,有什么不可以的?
正当萧艺准备好言相劝,想拿他那套“爱情不成友情在”来说服林星儿时,却听这个倔起来十头牛都拦不住的傻妞突然说道:
“那如果我愿意嫁你,但是要求你拥有一份可以和我们林家相匹配家业以后才能嫁给你的话,你愿意答应吗?”
萧艺下意识地“呃”了一声,音调是升调,他是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一时给问懵了。
还带这样的啊?我去!这妞也算是……极品了吧?
萧艺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但他更清楚,眼下这局面,可不好拒绝了她,万一这妞的脾气上来了,又要搞什么打击报复,那对今后自己的行事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益!
斟酌再三,又抵不过林星儿迫切的目光,萧艺把心一横,正色道:“星儿,假如有一天,我能挣得偌大一份家业,能够与你们林家平起平坐,我就一定来三书六礼娶你过门!”
反正这一天还早得很,且走一步看一步吧。萧艺心里如是想。
“那,我等你!”
林星儿脸上洋溢着陶醉和满足的神情,此言一出,心中再无羁绊,她猛地扑过来,在萧艺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又羞红了脸,丝毫不顾形象地飞快跑掉了。
萧艺又是惊讶又是无奈地愣了半天,等回过味来,摸了摸脸颊,有些粘手,不禁暗自抱怨:“还说赴约是来商量事的,涂这么浓的唇脂,想毒死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