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儿看着马车车厢里一大堆的铜板,惊讶得合不拢嘴的模样早在萧艺意料之中,所以他只是看了一眼,便走到一旁自顾自地疏松起筋骨来。今天可着实够累的。
要说长顺这小子也挺够意思,对林星儿描述赵记那边的情形时非但没有夸张,还有所保留,因此林星儿只以为萧艺最多是勉强达成目标。
十贯!
一个下午,一个铜板换来十贯,什么概念?
曾经从林家走出去的传奇人物,如今也算是家财万贯的那位襄州富豪,当年赖以成名的经典之作,也不过是一天的时间从十个铜板到一贯钱,真要计算的话,不管单日利润率还是达成目标的效率,可都比萧艺这一回低了太多了。
并且林星儿已经知道萧艺是通过兜售成衣赚来的合法收益,这笔钱的含金量也就毋庸置疑了。
当然了,这也是建立在林星儿并不清楚萧艺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和他如今的声望的基础上的。像是叶长顺,今天在外面的时候已经听说了萧艺的那些事,再看这位“萧大郎”时,眼里就不是崇拜,而是想要顶礼膜拜了。
林星儿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拉着要萧艺讲述整个下午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萧艺抬头看看天,有些遗憾地说:“抱歉,我要陪我阿翁吃晚饭去了。”
“阿翁?”林星儿的眼睛里写满了疑问和惊讶。
“就是车离赫老管事,盛情难却,我就认了他做阿翁。”萧艺解释得随意。
“那正好!”林星儿提起裙裾跑了几步,对着内院里喊:“去跟听香说一声,就说我去车老管事那边用膳了!”
听到里边有小厮应了,林星儿便喜滋滋地拉起萧艺往他和车离赫住的小院走。
可怜叶长顺饥肠辘辘,对于车离赫那边奢华的膳食标准也垂涎已久,但前面两人谁也没有要回头来邀请他同去的意思。
他垂头丧气地抚摩着马背,觉得还是马儿和自己比较亲近。
“喂!没人叫你你就不来吗?还当不当我是朋友了?”远处传来萧艺很不满的声音。
长顺两眼放光,撒开脚丫子便跑,倒没忘回头歉意地告诉马儿:“对不起了,还是萧兄和少小姐比较重要!”
马儿打了个响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抱怨它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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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离赫的小院(一直以来府里人都把这里看作是车离赫的专属地)里,因为三个年轻人的存在,老车离赫享受了几十年来最开心的一顿晚餐。
虽然是分食,大家各据一案,但席间不断的欢笑和充满善意的拌嘴与互相拆台,却是对老车离赫这个年纪的人而言弥足珍贵的东西。
林星儿不断地追问下午的种种故事,甚至很无理地要萧艺回忆起芸娘做过的每一件女子衣物的款式、颜色、用料。每当想不起来的时候,萧艺便用白眼来交卷,并告诉她:“我上辈子又不是裁缝,这辈子明显更不是!”
后来就聊到了一开始萧艺拿什么说服了赵记那个市侩而精明的小伙计这一核心问题上来了。
萧艺扒了一口小米粥,咽下嘴里的食物,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林星儿抓起一根吃得七零八落的鸡腿骨威胁道:“不说我就砸过去了!”
萧艺擦了擦手,起身走到厅堂中间,才又道:“如果不是天机,当然就可以随便侧漏……嗯,泄露了。”
林星儿“哼”了声,却忘记放下鸡腿骨。
萧艺打了个响指——他发觉自己在林星儿面前越来越放松了,许多以前的老毛病都复发了,又向车离赫说道:“阿翁,借我个铜板吧。”
车离赫笑着拿出一个铜板抛给了他,嘴里说着:“我可听到了,你今天发了财了,还要榨我老头子的铜板!”
萧艺似乎有点明白了,是自己、林星儿、车离赫以及长顺四个人或老或少的人在一起,因此气氛显得格外轻松。
他并不回应老头子的玩笑,只是高高卷起袖子,将铜板放在左手手掌心,并展示给大家看,待大家看清后,右手成掌,在左手手掌上飞快地掠过,那枚五铢钱铜板便瞬间消失。
“在你右手上!”林星儿很聪明地指出来。
萧艺摊开右手,五指箕张,示意手上空空如也。
“那把你的左手翻过来,手指张开!”林星儿目光灼灼,紧盯着萧艺的手,好像随时要上去一口吃掉似的。
萧艺按她说的,左手手掌翻动,并张开五指,当然还是什么都没有出现。
林星儿的小嘴顿时化作了五铢钱外廓的形状。
长顺认真地思考了许久,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把它藏哪了,可我知道,一定还在你身上!”
“那枚铜钱已经被我藏在了一个你们找不到的地方!”萧艺笑着说,“而且距离我挺远的,我现在想拿都还拿不到。”
“骗人!”林星儿分明不信。
长顺也点头表示同意林星儿的判断。
萧艺无奈地笑了笑,慢慢走向林星儿,两手依然手指箕张,当他来到林星儿跟前时,便慢慢伸出手去,最后从林星儿的发髻里摸出了那枚铜钱。
这辈子还没离开过黄州城超过一百里的长顺惊讶万分,出身西域,见惯了各种东西方戏法的老车离赫,则轻抚花白的胡须笑而不语。
然而林星儿却是满面彤红,嘴唇都在微微颤抖。她忽然一拍桌案站了起来:“你不知道女儿家的头是不能随便摸的吗?!你摸了,那就要负责一辈子的!”
这次轮到萧艺用嘴巴COS五铢钱了。
泥马,他还真不知道这破规矩!
他回想起自己摸宇文璃头发时的情形,又回想起曾经试图触摸小萝莉芸娘头发时的情形,原本他很不理解,她们为什么对自己这个举动的反应那么强烈,原来,这里边还有这么深的道道?
这下土鳖了……
厅堂里出现了整个晚上的第一次冷场。
好在,院子里突然传来听香的呼唤声:
“少小姐!少小姐!”
见林星儿半天没有要答应的意思,萧艺赶紧越俎代庖的替她应了:“少小姐在这里!”
听香迈步跨过门槛,进了屋子,屋里的气氛顿时便缓和下来,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显然谁都不希望刚才的尴尬传扬出去。
听香先给老车离赫见了礼,又同长顺打了招呼,这才来到自家少小姐身边说:“少小姐,夫人好像有急事要找你呢。”
至于萧艺,她睬都不睬。萧艺也只是呵呵笑了笑。
林星儿立刻便向众人一一道别,随听香离开了。
走了林星儿,老车离赫与萧艺、长顺这一老二少,三个光棍男倒也乐得自在,索性开了坛老酒,慢斟慢酌。
身旁二人都知道萧艺能喝,所以压根没人主动与他邀杯,倒是萧艺偶尔举杯对身旁的二人说“随意,随意”,然后自己一口喝干。
何物最忘忧?唯向杯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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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星儿答应了要帮忙,倒是真不含糊。
接下来几天里,萧艺开始两头奔忙,一方面要和宇文璃商量好细节,包括二人一定程度的乔装易容——他们一个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戏园里的皇族,一个是城中名人,却一心要去找齐乐园的当家人鲁玉凤算算彼此之间的帐。另一方面,他们还要同林星儿协调好各项安排,包括到时随行的人员构成,出发的时辰,以及应当在戏园里停留多久等等。宇文璃自然是兴致勃勃,而林星儿也是毫无保留地为这个计划出谋献策。
对林星儿而言,如果只是带两个普通人跟着自己去齐乐园看戏,那倒真没什么,甚至根本用不着什么刻意的安排。然而,萧艺已经对她明示暗示多次,她已经知道,萧艺去齐乐园恐怕是要有些“其他事”的,甚至很可能在里边与人动起手来。
在萧艺的设想中,他有上中下三策,可依据当天的实际情形来选择一种实行——上策,用自己这些日子来从茶庄赚来的钱财高价买断自己的身契;中策,半逼半哄,将身契弄到手。至于下策,那自然就是要见血了。
最后三人共同商定,“看戏”的日子就定在八月十四那天的夜里。
中秋将至,然而萧艺此时却是没有半点准备过节的心思。
萧艺和宇文璃继续做着最后的准备,林星儿在剩下的这几天里,却是表现得出奇的淑女,几乎足不出户,令听香也惊诧莫名。
要知道,即便在大周朝,淑女依然是比较受尊崇的一类物种,如同开国的太初女皇帝那般慑服千万男儿于裙裾之下的天下英雌固然令人钦佩,但在民间,居家过日子,大家还是觉得淑女比较具有实用性和泛用性,这是古今中外皆然的硬道理。只是周朝的多数女子不用一辈子围着男人转而已。
日子一天天临近,林星儿依旧娴熟平静,萧艺和宇文璃也仍然每天碰头一次,继续着他们的密谋。
去戏园子看戏,对于一个黄州城的普通百姓来说实在不算是什么,然而对宇文璃来说,却实在是一个有些大胆和疯狂的举动。
宇文璃不理解,为什么朝野上下,都要把她们这些帝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管得死死的,稍有差池,就会有监察御史上奏折弹劾。这次以副采访使的身份来淮南道代天巡狩,她满以为可以自在一些了,谁知御史台的那几个老婆娘老头子们一通商议,居然上书奏请给每一道的采访使委派一位监察御史随行,名义上是协助监察地方官吏,实际上,却是对宇文璃这类担任采访使、副采访使的皇家贵胄们进行监督。
所以,宇文璃一到黄州,就以探亲为名,住进了黄州司马徐宁的府中,而正牌的采访使则与那位监察御史一同老老实实住进了城东行辕内。饶是如此,那位生得一副贼婆相的监察御史仍然每天一大早就来徐府门外候着,但凡宇文璃要去哪里,她就会跟去哪里。
宇文璃想要去戏园子,去看一场被皇家教坊视作离经叛道的民间戏剧,那简直就是在抽监察御史的脸面,所以她只能求助于萧艺了。不过她事前却没想到过,萧艺居然要用乔装打扮的方式让她跟着混进戏园子,如此新鲜刺激的行事方式,简直就像挠在了她的心口上,让她心痒不已,恨不能早一刻付诸行动。
经过了多日以来的周密准备,八月十四这天傍晚,载着林星儿和萧艺的马车由林府侧门出发。好戏就要开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