惬意的晚风吹得树上叶子沙沙作响。树下,萧艺和林星儿各自坐在一根突出地面的老树根上。
“罗大郎,我真无心害你,先前所为,只是……只是一时的玩笑之举,还望你不要记恨于我。此事,也请不要声张。”林星儿声音细如蚊蝇。
对于“罗大郎”这种怪异的称呼,萧艺也觉得有些别扭。他心里不免好笑:听这意思,算是在道歉了。不过,这大周朝的人不是个个都讲礼数么?道歉,难道不应该面对面,恭恭敬敬地行个礼再赔不是么?俩人像随意聊天似地这么坐着,这算哪门子道歉?
不过,这个高傲的大小姐肯认错,大概也算是难为她了。萧艺还在盘算着如何借由这个机会栖身于林府,此刻当然要顺杆儿爬了。
“林姑娘说的哪里话。托姑娘的福,我在对面那幢大院子里好吃好喝了一顿,哦,还洗了个澡……啧啧,在吕风桶里泡澡,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享受呢。”
他说的其实都是实情。只不过,他很恰当地把他打昏门外看守的龟奴,然后翻墙溜出来的那段经过给筛掉了。而隐瞒这段经过,也必定会让自己在林星儿面前继续保持住应有的神秘感和威慑力——对于无权无势的萧艺来说,这些东西是他如今最大的倚仗。
萧艺说得轻松随意,而林星儿却字字句句听得真真切切,时不时地还扭过脸来观察他的神情变化。
直到确信萧艺不是在说气话,林星儿这才悄悄按住胸脯,松了一口气。
老实说,今晚这桩荒唐事要是捅出去,甚至闹到州府那边,可要够林星儿喝一壶的。
送萧艺去虎豹楼的长顺是林府的人,只要稍加彻查,必定会把林星儿牵扯出来。到时候,非但家里长辈会责罚,只怕府衙那边还要办林家一个败坏风气的罪名。这事从头到尾,你林星儿自己知道是假的,只是想吓唬人,可外人又怎么知道你不是真地在干卖良人入寮馆的伤天害理之举?
所以,当林星儿得知萧艺并没有要追究此事的意思时,心里那块大石头才落了地。此时此刻,她早把萧艺先前“得罪”自己的那点事抛到扬子江里去了,现在的萧艺,简直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罗大郎,多谢你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不知不觉中,林星儿连称呼都改了。她慢慢站起身来,走到萧艺跟前,如同男子一般揖礼到地。
萧艺赶忙起身还礼。他就算再土鳖也知道,大周朝的女子行这种礼数,那可是重礼了,自己再怎么故作潇洒,也得应酬应酬。
“今后若有差遣,定不敢辞!”林星儿说完,又是一礼。
萧艺匆忙回礼,又虚扶了她一把,笑着说道:“其实眼下,我倒是还真有件事想请林姑娘帮帮忙。”
“哦?”闻言,林星儿的眉眼顿时舒展了不少,脸上不经意露出几分期待的神情,“不知究竟何事?”
其实,她现在最怕的就是萧艺嘴上说着“没事没事”,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回头再跑到衙门去告状,或者暂时没有任何行动,但却永远握着这个把柄在手。这些都是林星儿最不愿看到的结果。现在萧艺当着面说有事相求,反倒让她心里安心。
当然,她的这份期待当中,更有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只是她自己也懵懵懂懂罢了。
萧艺见时机已到,便说出了自己盘算已久的想法:
“林姑娘,我在戏班子里的时候就曾经听说,贵府上待人一向宽厚,这方圆百里的苦哈哈们都巴不得在府上谋个差事。不瞒你说,如今我是从戏园子里逃出来的,这根底嘛……有些麻烦,去别处只怕找不到差事做。不知可否……”
“可以可以可以!”不等萧艺说完,林星儿便连连点头答应,“别说你是戏园子里逃出来的,就算是大牢里……呃,那个倒真是比较难办,哎呀,瞧我说的,你这样子一看就是斯斯文文,只怕是跟人动手都会吓得腿软的,又怎么会进大牢……啊,我是说,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她的这番语无伦次实在让萧艺想笑又不敢笑。看样子,小丫头对今天发生的这档子荒唐事,是打心底里存着愧疚的。如此一来,萧艺也就能放心地去林府“上班”了。只是,不知道小丫头会给他安排个什么差事。
做个家丁?虽然这份工作嘛,前有星爷的电影,后有网文界大神的作品,被描绘得令人十分神往,可萧艺来大周朝一个月了,又怎么会没听说过,那些在大户人家做家丁的,是些什么遭遇?
现今在大户人家做家丁,说白了,就是长工+打手,平时是干脏活累活的劳力,遇到紧急情况,就是给那些护院的武夫们当炮灰的料。
萧艺还在揣测着自己的命运,就听不远处响起了马蹄声,以及“少小姐”、“少小姐”的大声呼喊。
是听香回来了。
林星儿诧异地看着那辆马车自远处驶来,并停在跟前。
驾车的长顺收起马鞭率先跳下车来,对林星儿解释道:“少小姐莫奇怪,实是小的见你和听香姐姐许久未归,怕是出了什么麻烦,这便自作主张跑来了。”
“那你可带了钱出来?”林星儿赶紧问。
“这个自然。”长顺笑得一脸憨厚,又带着几分孩童式的得意,“知道少小姐你轻装出门,带的钱不多,所以特地带了些银锭子出来。”
大周朝的通行货币仍然是铜钱,不过金银虽然原则上不流通,但在上流社会,以及生意场上用于大额结算,倒也是常事。当然,寻常百姓是没可能把大额的金银锭子随便花出去的——就像萧艺从林星儿手里赢来的那五两金子,揣在身上,却连顿饭都吃不上。
此时听到外边少小姐和长顺的对话,听香也赶忙从车里钻了出来,麻利地跳下马车,跑上前来拉起林星儿的手,可刚要说什么,却陡然望见一旁的萧艺,不免“呀”地惊呼了一声。
萧艺心道:“对嘛,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啊。这个林星儿,刚才的反应,是不是有点不对头?”
林星儿抢在听香询问之前便对她说道:“此事一言难尽,一会咱们在马车上再细说。你现在先拿着银两去找虎豹楼的人,先抹平今晚的事。”
听香狐疑地看了旁边的萧艺一眼,回到车里,拿了一个小包裹,便直奔虎豹楼去了。
这边林星儿早就恭恭敬敬将萧艺请上了马车,自己也随后坐了上去。
要说这大周朝的好,萧艺倒是觉得,朝廷对车马的限制极其宽松,不像历史上某些朝代那样有着严苛到变态的规章制度,连什么阶层的人能用什么规格的车都要限制。
林家的这辆车,外表看上去并不过分奢华,但其实内里却是舒适异常,不仅脚下铺有毯子,座下也有厚厚的软垫。现今天气炎热,那软垫上便铺了细细的竹席子,在确保乘车人不受颠簸之苦的同时,也不会觉得燥热难当。
看了看身旁坐得有些拘谨的林星儿,宛若一个新嫁的小娘子般惴惴不安,时不时地用余光瞟向自己,萧艺心里禁不住暗暗想:
迟早有一天,自己也能五花马,千金裘,娇人作伴,携手同游……而且,娇人一个可不够!虽说在女尊男卑的大周朝,男人不入赘而想娶妻,甚至还想三妻四妾那是相当艰难的,不过人生在世,又难得穿越一场,没有点对性福的追求又怎么能叫男人?
“大周的男人集体阳痿,那就让我萧艺来拯救大周的女人吧……”
外边听香“少小姐、“少小姐”的连声呼唤把萧艺从自己的YY里给拉回到现实中来。车门帘子掀起,听香便在赶车的长顺搀扶下跳进了车里。
听香此时一身襦裙,上襦齐胸,洽把她丰腴的上围衬得尤为突出。她显然是之前回林府时换过衣裳才来的,可她一来一去也并没有耽搁太久,足见手脚之快。
“事情可办妥了?”林星儿有些迫不及待。
“少小姐放心,有这些钱帛打点,自然没有问题。”听香掏出帕子擦了擦汗,喜笑颜开地说着。不过,当她的目光瞥到车内的另一人时,那表情顿时便冷了下来。
“你怎么能坐在这里?”听香几乎是指着萧艺的鼻子发问的。
萧艺一脸的无辜,摊了摊手。
林星儿赶紧将听香抬起的手给拉了下来,板起脸来道:“听香,不得无礼!罗大郎他不计前嫌,肯将此事一笔勾销,你又怎可如此失礼?”说着,她还不断地向听香递眼色。
听香此刻哪里还能不明白少小姐的态度?只是她有些自作聪明地在心里认为,一定是自家主子口若悬河,说服了那个白面少年,又许了点好处收买了他,让他对此事缄默到底。于是乎,林星儿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便又被拔高了一大截。当她随后又听林星儿说,这个“罗文”想在林府谋个差事的时候,就更认定,此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必定是少小姐的本事。
马车从侧门一直驶入林府的大院内,最后停在了马棚附近。
下了车,便有一众待命许久的下人围上来又是递干净帕子给少小姐擦汗,又是有人提着灯笼在前引路,忙得不亦乐乎。
听香挽着林星儿的手,一边走,一边低声在她耳畔说道:“少小姐,你这一手真高明!那小子得了你的好处,嘴巴一定得严严实实的。”
林星儿听得尴尬不已,赶紧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边左顾右盼的萧艺一眼,确信他不会听到二人的窃窃私语,这才冲着听香敷衍地笑了笑,说:“这个嘛,也得要他肯配合不是?总而言之,人家既然投靠了咱们,咱们就要待之以上宾,可不能轻慢了人。”
听香心里便更加地钦佩自家少小姐了:啧啧,瞧这胸襟,这气度,明明已经被收买了,还要对那个“恶人”宽厚相待,果然不愧是林家未来的掌舵人。
与此同时,林星儿赶紧拿帕子擦了擦满头的虚汗。
原来,厚着脸皮去听别人的恭维,也会这么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