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脆尔没有被安排一起去郊外扫季夫人的墓,而是留在了桑府。桑府的院子很美却也很大,幸好有一个小丫鬟陪着她在后花园里闲逛。否则只她一个人,这园子就算再漂亮,她也不敢四处乱走。
不愧是依水傍河的缣都,人们兴建园林的设计风格与位于景都的季府完全不同。后者华丽优美,前者含蓄幽美。甄脆尔刚刚将这花园逛得差不多,准备回房休息,路过回廊,只听一声。
“脆尔姐姐~”
贝贝手里握着一束娇艳花朵,迎面奔了过来。脆尔抱个满怀,摸摸他红扑扑的小脸,“别跑那么快,小心摔着。”
“好漂亮的蔷薇花,刚刚刚刚那个人给你的?”脆尔记得方才贝贝身后似乎立着个人。她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只知道他身穿一件紫色长衫。
“嗯,这是母亲最喜欢的花,他说是舅舅让他给我的。”
“哦,那你可要好好保存。走,我们找个花瓶把它插上,这样它便可以开的更久了。”
“没想到今天你竟然回来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本以为你永远不会再回来。就打算一直待在异乡,然后孤独终老。”桑禹白背靠着栏杆,对眼前的人打趣。
“我只是路过,顺便回来看看故人。”紫衣男子回答。
“你啊,还是放不下。”桑禹白叹息着摇摇头,指指依稀尚能看见的贝贝。“见过那孩子了,觉得他怎么样?
“他的眉眼和小芷当年一模一样,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小芷要知道自己有这么可爱的孩子一定会很高兴的。”紫衣男子明亮的眼睛弯弯透出暖意,只一瞬间闪过黯然。他伸手来回摆弄腰间的旧香囊,“也不枉费她当年置性命于不顾,拼死也要生下他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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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前段时间总是通宵达旦熬夜的缘故,夜是已经深了,甄脆尔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穿好衣服出去走走。院子里还稀稀落落地点着灯,除去月光,点点灯光隐隐约约地露着亮。她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干脆完全听从灯光的指引,瞧见哪里有灯就往哪里去。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凉亭边,此时已有人先她一步端坐在那里,灯光月光昏昏暗暗根本看不见他的容貌。从他那颀长挺立的身影以及脆尔身为女人天生具备的第六感,可知那人一定是——季羲白。
看情况,他应该待了有一阵。石桌上零零落落摆着几壶酒,歪七倒八的,应该都已经空了。清冷的月光恍若丝线,一缕一缕环绕他的周身。夜里的凉风不时吹起他的衣裾,凌乱他长长的黑发,远远望去整个人显得那么地,那么地落寞。
是的,落寞,甄脆尔从来没有见过落寞的季羲白,也从没有想象有一天自己会见到落寞的季羲白。即便是当年身处困顿,他为重振云霓坊,在尔虞我诈的商场中起起伏伏;即便是最艰难的时刻,云霓坊甚至筹不出工人的工钱
,他依旧是那样的意气风发,风度翩翩。眼前的这个人,如此陌生,不存在于她的记忆里甚至没有在她的想象中。
甄脆尔不想去打扰他,在这样的时刻,季羲白不需要任何人。但是她也没有离开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望着。时间一分一秒溜走了,他依旧一动不动,恍若雕塑地坐着。不知道他还要待多久,脆尔搓搓渐渐冰凉的手掌。这里的风似乎比别处更大,只一会儿就吹得人全身凉飕飕的。要是待上一夜,铁打的人也是要生病的。看来,只能……
“老爷夜里风大,回房吧。”脆尔来到季羲白身边,一股浓重的酒气直冲鼻子。他是喝了多少酒!
季羲白慢慢转身看她,他的眼神一如以往的清明,根本不像醉酒的人会有的眼神。
“你来了。”他偏着头对着脆尔道。明明是看着她,又不像在看她。视线里没有焦点,只是迷离。
果然还是醉了……
“清明又到了,转眼已经过了五年。贝贝都从这么一点点长到这么高了。”季羲白边说边用手比了比。他说话时的神情与口吻,并不似他一贯与脆尔对话时用的。所以他意识中谈话的对象并不是甄脆尔,至于是谁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也许他只是想要一个人来倾诉,对象是谁他并不在乎。
“五年了,我年年来看她,却再也见不到曾经的她。”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年我没有离开她或者早点回来陪着她,她或许就不会遭遇不幸。如果我一直陪着她,一直陪着,今天她就会有机会见证贝贝一点一滴地长大。如果她还活着,她会是世上最好的母亲,也是贝贝最亲近的娘亲……”
“……可是今年贝贝来看她,在她的墓前却默默无言。也是,他从未见过母亲,生分了也是正常。只是不知她要看见了他的冷淡,会有多伤心,那是她一直期待的孩子……”
“……我知道她喜欢海棠花,一直都很喜欢。我特意带了一大束开得最灿烂的海棠去看她,不知她会有多欢喜呢……”
………………
季羲白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一字一句就像被风吹散了,甄脆尔听不清楚,她垂下眼睑,淡淡地说:“世上什么果子都会有,就是绝对不会有‘如果’。该来的来,该走的走,求不到的,留不住,这就是命。”
过了好一会儿季羲白依旧没有声响。
“唉……老爷……老爷……”
甄脆尔,靠过身去,想瞧瞧他是不是睡着了。谁知她刚这么做,就被季羲白不期然地向她这边靠过来,一股浓重的酒气伴随他贴近的身躯传了过来。出于本能,甄脆尔向一旁躲了一下。悲剧的季羲白就这样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甄脆尔在心里暗道一声‘罪过’,然后想要扶起他。无奈她的力量和他的重量差距悬殊。一番努力过后,他依旧纹丝不动。甄脆尔挠挠头,当下决定出去找人寻求帮助。话说她现在穿着一身白衣,就这么出去应该不会被人当成女鬼吧。
而趴在地上的季羲白嘴里断断续续呢喃着,“蔷薇……喜欢……香囊……海棠……”
可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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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糕……刚出炉的麦糕……快来买喽!!”
“乳饼……乳饼……又香又好吃的乳饼,千万不要错过……”
“三鲜馄饨……三鲜馄饨……不好吃不收钱…………”
脆尔牵着贝贝的左手,一人手里拿着一串新鲜的冰糖葫芦,后面跟着余一海在缣都的街道上闲逛。今天天气大好,阳光格外的温暖灿烂。一大早小家伙就窜到她房里爬到她床上,催她起床一起去逛大街。她本想多赖床一下,架不住贝贝的撒娇卖萌,甜甜软软地叫着“姐姐起床了~姐姐起床了~”
“嗯…………”甄脆尔掩着嘴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她还想伸伸懒腰。昨夜回房以后,她一夜没有睡踏实,似醒非醒、似梦非梦。今早起来,到餐厅一看,季羲白早已坐在那儿用早餐了。瞧他那神清气爽的样子,哪里像是一夜酗酒的人,再看看自己。脆尔心里好不嫉妒,愤愤地瞪了他两眼。倒是季羲白一头雾水,回想自己好像没有哪里招惹了她。
“姐姐……姐姐……看那边……”贝贝拉着甄脆尔迫不及待地往一处去。一出府,小家伙就上蹿下跳,好不兴奋,看看这儿也好奇,瞧瞧那里也新鲜。毕竟平日里总是让季羲白拘在家里,出来游玩的机会不多。何况,清明时节缣都的市集着实是比平日所见的热闹多了。
尤其是这伊水边上,不仅桃柳荫浓,红翠间错,风景秀美。而且各种各样的表演,什么走索、骠骑、飞钱、抛钹、踢木、撒沙、吞刀、吐火……让人的眼睛应接不暇,左边右边看不过来。
逛着逛着,脆尔发现前边有一处摊子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大家伙围在一起一齐叫好,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事儿。手里买来的七七八八的东西,索性一股脑全塞给了陪他们出来充当保镖的余一海,脆尔抱着贝贝挤进去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