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统一做东请客的这个晚上,太学生陈文任、许润、张兴方聚在清风明月楼,听两位御史韩元勋、沈宸荃慷慨激昂地声讨阉竖专权。
张兴方有点不解道:
“学生听说王总监很有才能,为我大明制作了许多犀利的火器,乃至台海海战能够击退倭寇,嗣后收复台湾,皆有赖于王总监所制火器,王总监有大功于我大明,况且王总监对皇上忠心耿耿,当日皇上危难之际,唯有王总监舍身跟随。王总监有功无过,忠心不二,要说王总监会成为魏忠贤第二,这好像有点------有点牵强吧?”
韩元勋有点恨铁不成钢,却也只好耐心道:
“当日魏进忠不也是对天启皇上忠心不二吗?谁知后来魏进忠会成为千夫所指的魏忠贤呢!‘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礼贤下士时’,想王莽当日大奸似忠,谁又看得出来他的野心!本朝的袁崇焕,初时还大肆吹嘘五年平辽,信誓旦旦,谁能预料就是此人勾结鞑子,矫旨杀功臣,引来鞑子围攻北京,谁能想到袁崇焕竟然会卖国!至于说到王承恩这个阉竖,虽然现在劣迹不显,但自古阉竖专权,朝纲不振,必将贻害无穷。我等读圣贤书,岂能熟视无睹,眼睁睁地看着阉竖横行!”
沈宸荃也接口说道:
“科举之道,向来是读圣贤之书,传承忠孝仁恕之道。而王承恩所授,不过是奇巧淫技,若是舍本逐末,舍圣贤之道,而逐微末之技,则圣贤之道何所存焉!皇上奖赏工匠,本无不妥,不过授予工匠以举人、进士,则有逾越规矩之嫌。而最是堪忧的是,王承恩这个阉竖竟然公然要将研习奇巧淫技列入科举之道,若是让这阉竖得逞,入读那什么工程学院便能中秀才、中举人,一旦成为定例,大明学子纷纷舍圣贤之道而就奇巧淫技,可想而知,势将礼教崩坏,斯文扫地。”
陈文任听后连连点头,大声道:
“韩大人、沈大人所说再也不错!当日军事工程学院招生,国子监许多同窗受其蛊惑,稀里糊涂入读军事工程学院,如今都做了贱籍工匠一类,其中亦有蒙皇上授奖者,然则晚生深为彼等不值!我等读圣贤之道,慎独其身,岂可急功近利,做那下贱匠业!”
许润也附和道:
“本朝科举,以圣贤文章取士,才合独尊儒术之道。大明以儒教立国,怎可误入歧途!故工程学院奇巧淫技取士实不足取,其一有违祖制,其二亵渎儒学。故此法决不可行!我辈当上书皇上,勿为阉竖所误。”
一番热议之后,陈、许、张三位太学生决意发动国子监太学生,集体上书皇上,切勿采用祸国殃民的异端科举之道。
崇祯读到太学生们一篇上纲上线的文章,极言军事工程学院授予学生秀才、举人不可成为定例,援引圣贤之言、祖宗之制,看得崇祯直翻白眼。太学生的上书公然指出王承恩身为太监,恣意专权,若任其下去,势将成为魏忠贤第二,云云。
而太学生们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们这一次可是有着不少的同盟军。作为左都御史的刘宗周和翰林学士黄道周,进谏的奏章言辞甚是尖锐。一帮御史的谏章也纷至沓来。此外,钱谦益、姜曰广、张慎言、王铎都有奏章递上,言辞虽然没有刘宗周和黄道周的激烈,也都是反对另搞一套科举制度的。
崇祯本想这不过是和风细雨的科举改革,却没有想到会迎来几乎是众口一词的反对。
本来,按照公主的想法,皇家军事工程学院不仅要培养举人,还要培养理工科进士。既然就读四年考核合格可以发放举人文凭,再读两年考核合格授一个进士那也是理所当然。公主把此时的“秀才”、“举人”、“进士”和后世的“学士”、“硕士”、“博士”一一对应起来,不就是文凭的名儿的叫法不一样吗!只要意思差相仿佛,也就行了。公主的计划是准备一步到位,不过崇祯对于改革还是抱着循序渐进的态度,后世的改革都是以“风险最小”为原则,而不是以“效益最大”为原则,所以崇祯考虑采用文凭双轨制,此外暂时不去触动进士这个最高文凭,以使反对的阻力最小。崇祯心说举人文凭也不算个什么大事,谅也不会引起什么非议。
然而崇祯想错了,这次改革显然动了大明文官们的奶酪,激起了文官们的一致反对。
对于军事工程学院学员授奖,授奖就授奖呗,只要不成其为成例,皇上要特授几个进士文凭,好像没有什么大碍。何况这些学员的确有功,是大明军事胜利的幕后功臣。一开始大明的文官以为这不过是一次性的授奖,压根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皇上要将军事工程学院上升到与科举并列的时候,文官们终于发现问题严重了。授奖不过是特例,而现在,居然有人想把它变成有别于现行科举体系的另一个科举体系,军事工程学院的学员两年就是秀才,四年就是举人,这不是另搞一套科举体系吗!很显然,这套提案一定是王承恩这个阉货主导,这是阉党专权的信号。
文官们发现,他们过去垄断的简拔人才渠道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向来只能是科举成功的前辈提携科举后辈,整个文官系统就是攀来攀去的“师生”“同年”“同窗”关系,文官们在这个关系网中游刃自如。至少,所有的文官都有一个共同的老师,那就是先师孔圣。
现在王承恩这个阉竖竟然想将奇巧淫技与圣贤之道相提并论,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王承恩便成了众矢之的,其实这方案公主参乎得更多一些,压根就没有王承恩什么事,但是黑锅被毫不含糊地扣在了王承恩头上,因为王承恩有动机,动机就是想凭着他那点奇巧淫技广收门生,嗯,一个阉竖竟然想当天下学子的座师,还想滥发文凭,这阉竖想得倒美,没门!
这一回文官们是确确实实感觉到了威胁。以前大明文武之争,文官尽占上风,武官在大明文官面前像小媳妇一样。可是战乱一起,武官的地位无形之中就升上去了。皇上成立的新军,连兵部也管不了,还搞了个军机处,完全颠覆了文官管武将的传统。后来吧,又放开了宗族子弟从政从军,这又是一股独立于文官集团的势力,宗室勋戚和外戚,几股势力若是拧成一股绳,那对文官集团又是一个致命的威胁。如今看来,长平公主活跃在前台,不光是插手大明理财和发行金银币,还插手大明的教育,而像朱统一这样的宗室子弟已经隐隐有大起之势,若是假以时日,那大明的官场,就绝非文官们可以把持得住了。
大明的进士们都是读圣贤书,以天下为己任的儒士。不管是不是身居官位,他们一概瞧不起武将,瞧不起宗室外戚,更瞧不起太监们。如今武将与之并列,宗室和外戚又将雄起,若是再让阉党得势,甚而阉党也门生万千,那大明进士出身的文官就有点无地自容了。
王承恩真的感到很委屈,真是躺着都中枪啊!王承恩压根也没有和文官争权,也就是老老实实做点实事,居然被人上纲上线,指为魏忠贤第二,把王承恩气坏了。自己穿越过来倒好,变成了一个残疾。你以为兄弟愿意做这男不男女不女的太监啊!割了那宝贝之后,尿液时而失禁,搞得满身都弥漫着一股尿骚味。没辙!到了南京之后,王承恩只好马上发明了一次性卫生巾,每天更换两条,加上每日沐浴,这才彻底告别满身骚味。当然,这发明不仅在太监之间流行开来,在女性之间也日渐流行,嗯,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
王承恩跟崇祯抱怨开了:
“皇上,我容易吗!我这没日没夜地干活,我怎么就得罪了这帮腐儒了!哦,是个太监有点本事就会成为魏忠贤?那要是文官有点本事难道就一定会是严嵩?”
崇祯对于王承恩的冤情,当然是心知肚明,心道自己敬重历史上绝食不降清兵的刘继周,又将他官复原职,结果这位曾经第一个参魏忠贤的斗士,这次却把矛头对准了王承恩,这人简直跟太监有仇啊!崇祯心道自己找来这刘宗周分明就是自找麻烦,只好宽慰王承恩一番:
“这些才高八斗的进士们,不知道圣贤书是怎么读的!唉,说的是一套一套,‘一曰修圣政,无以近娱忽远猷;二曰振玉纲,无以主恩伤臣纪;三曰明国是,无以邪锋危正气;四曰端治术,无以刑名先教化;五曰固邦本,无以外衅酿内忧。------天下即乏才,何至尽出中官下?而陛下每当缓急,必委以大任------自此小人进而君子退,中官用事而外廷浸疏。------故曰:‘大奸似忠,大佞似信。’------这是刘宗周老先生的奏折,把朕生生教训了一番。这个刘宗周倒还好,他就是这么想才这么说的。有些人,嘿嘿,其实就是觉得触及了他们的利益,武将们可以和他们平起平坐了,不爽!宗室子弟冒出来当官干事了,危及他们独揽朝局,不爽!好,看到你想搞理工科科举,这不是釜底抽薪吗!这一下把他们垄断教育的垄断权也剥夺了,于是他们不干了。呵呵呵!他们不敢把矛头直接对准朕,于是只好找一个背黑锅的,结果王总监中了大彩,变成了‘魏忠贤第二’,如此而已!”
(写小说不但是一件脑力活,还是一件体力活啊!考验腰椎、颈椎,还有眼睛。左眼有点发炎,影响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