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锡命正在庆幸自己没有提弃四川、取吕宋之事,没想到张献忠却提了起来:
“严爱卿,若是我大西派兵去取吕宋,你看有几分可能?”
严锡命万没想到张献忠会打起派兵取吕宋的主意,这不是异想天开吗!不要说困在四川动弹不得,就算到了海边也只能望洋兴叹啊。不对,这说不定是汪兆龄在大王面前把“四川换吕宋”的计划兜售了出来,大王这才要问问自己。严锡命也拿不准究竟张献忠想的是什么,张献忠有时候粗鲁直爽,有时候则莫测高深,让人摸不着头脑。严锡命只能一边大拍马屁,一边尽捡模棱两可的话说:
“大王,以我大西的军威,要取吕宋易如反掌。崇祯不过派了几千军兵,就取了台湾。明军战力比我大西差远了,由此可见,若是我大西天兵兵临吕宋,西班牙岂是我大西天兵的对手,吕宋自然是手到擒来。不过,可虑的是,中间隔了一个大海,我大西军没有海船,倒是一个麻烦。”
严锡命当然不敢说大西军现在窝在四川,连大海都不挨边,长江现在被曾英堵着,想南下往广东,却连遵义也拿不下来,现在困守重庆,难道可以飞到海边不成!
张献忠皱了皱眉,道:
“嗯,没有海船倒确实是个麻烦,就算打不通长江,直接南下广东就是了。爱卿的担忧不无道理,在陆上我们天下无敌,在大海上,我们还得花点时间练出过硬的水师,才能纵横南洋啊。”
张献忠自诩天下无敌,你还别说,他一向就是这样想的,至于打不过李自成,又被明将黄得功打得满地找牙,他可是从来也没有服过输,至少在口头上是这样,所谓鸭子死了嘴还是硬的,便是这位张大王真实的写照。严锡命也心知大王就是这种脾气,输了也不服输,大不了再来过,张可望攻不下遵义,但是他一定认定只要他张大王去了自然就能攻下。然后一路南下,过关斩将,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逶迤而去。对于大王来说,冲破两千里长江可能难点,一路打到广东却并不是什么难事。唯一没有把握的是,大王还就是有点担心在海上不靠谱,否则说不定隔天就会点起数万精兵,直取遵义了。
严锡命也不知道大王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过在海上技不如人这句话不会有假,所以派兵去取吕宋那不过是说说而已。除非······,唉!“四川换吕宋”的话可不敢提,当下只得附和道:
“大王,今日不能取吕宋,不等于日后不能取吕宋,日后大西一统天下,天下水师尽归大王,那时派大军渡海,再取吕宋不迟。”
张献忠大笑,慨然说道:
“爱卿说得不错,等天气暖和,孤御驾亲征CD,扫平四川,然后东出湖广,夺取天下。来,陪孤喝一杯!”
严锡命唯唯道:
“微臣不敢!”
“叫你喝你就喝!跟孤客气什么,过年了,不喝酒怎么成!”
当下拍拍手,一对对歌儿舞女鱼贯而出,转而丝竹声起,那些只是穿有薄薄一层轻纱的宫女开始翩翩起舞,早有宫女斟酒。君臣早忘了什么狗屁吕宋,一边饮酒,一边观赏歌舞。想来后世在餐厅设一舞台,便与此时光景异曲同工。此时天气尚是十分寒冷,初时那些只穿轻纱的宫女冷得瑟瑟发抖,却要装出一副春天般的笑容。宫女们皆知大王的天威,唯恐表演略有差池,便要丢了性命。待到舞了片刻之后,宫女们寒冷之意渐消,越发卖力表演。一时间庭中春意盎然。
正好此时汪兆龄求见,张献忠一想正好,左右丞相都到了,正好陪自己饮酒尽兴。
汪兆龄进了大厅,行了参拜大礼,一边说:“启禀大王,臣有事禀报。”一边又望了望歌舞班子。张献忠挥挥手,歌女连忙退下,庭中就剩张献忠和左右丞相。
汪兆龄呈上一封书信,禀报道:
“这是崇祯新任总督王应熊写来的书信,请大王过目!”
张献忠大字还是识得不少,不过明朝那些文官写的满纸都是之乎者也,看起来不知所云。因此,张大王在打开信瞄了一眼后,直接把信还给了汪兆龄。口中说道:
“孤看这些腐儒的酸文,最是烦不过。还是你来说说信中的意思就是了。”
等到汪兆龄把王应熊信中的意思说出,严锡命心说这回不用自己去兜售“四川换吕宋”计划了,这位新上任的总督直接在信中把这个方案抛了出来。当然信中免不了威逼利诱,好像若不采纳这个方案,大西就只有被剿灭的下场。信中将目前形势分析了一通,还吹牛说大明还有更厉害的新式火器没有拿出来,大明的新军更是超级强大,连天上铁鸟、海中铁鱼、海上大铁船都打败了,轻松取了台湾。如此一来,造反的大旗到底能打多久!不妨自思自量。此外信中大讲皇上谋求双赢——采取合作而不是对抗的办法,和平解决四川问题,如果张献忠放弃四川,大明可以协助张献忠去当吕宋王。
张献忠听完,奇怪的是,这位大王并没有像预料中的大光其火,而是沉吟了半响,方才说话:
“两位爱卿,对这封信,你们有什么看法?”
汪严两人面面相觑,汪兆龄还好点,跟了张献忠多年,严锡命对于这种敏感问题,可不敢乱说话,若是对了大王的胃口,那还好说,万一触了霉头,小命都将不保,所以是断然不敢先开口的。
汪兆龄虽然也不码张献忠的心思,但是大王既然相问,不说那也同样是死罪。汪兆龄好歹熟悉大王脾性,故此说道:
“大王,臣有几句话,可能说出来不那么好听,臣恳请大王先恕臣妄言之罪,臣才敢说。”
“爱卿不必顾虑!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跟孤这么久了,孤还能把你怎么样!孤不怪罪就是。”
汪兆龄也不管什么忌讳不忌讳,当下说道:
“大王,这信中所说,鞑子十二月初取了山海关,李自成正与鞑子大战,崇祯可以完全不管北面的威胁,全力来对付我大西。而且信中声称,明军的新火器锐利无比,若要打败我大西,只要从南京调派一万新军就足够了。这个虽然是虚言恐吓,但也多少有些依据。其一,鞑子既然取了山海关,李自成必然全力对付鞑子,李自成的大顺,本就立足未稳,治下百姓多半还是想着崇祯的大明才是正统,此时鞑子寇边,恐怕李自成不得不拼尽全力,以臣所见,上次遵蓟大捷,不过一个惨胜罢了,这一次鞑子先声夺人,这么快就将山海关拿下,李自成这一次只怕是有点悬了。李自成既然自身难保,当然不会威胁到崇祯。所以崇祯的确可以腾出手来对付我大西。”
一说到百姓的正统观念,张献忠就甚是不悦,在武昌称西王的时候,治下的老百姓就是“心在曹营心在汉”。再想想那帮被砍了右手的明军,转过头来又当了还乡团,看来日后抓到明军俘虏,只有一刀杀了才能永绝后患。汪兆龄察言观色,见张献忠只是不悦,一边还在饮酒,并无发怒之意,这个时侯,自然是只能硬着头皮顺着思路继续说下去:
“至于说增派一万新军就可以对付我们,那当然是胡吹大气。不过明军的一些新式火器实在是威力不一般,否则CD早已被我们攻下来了,进攻遵义不利,也是明军用了新式火器之故,依臣所见,明军要战胜我大西固然是吹牛,然我大西要打败明军也越来越不易。然则我大西目下所占之地,不过一隅,接下来只有攻取CD占领整个四川才能积蓄力量,为将来争天下作准备。而按照目前形势,明军的战力有越来越强的趋势,而且崇祯取下台湾之后,还发了一笔大财,居然收了1200万两银子,这一来,崇祯的军饷不愁,可不是以前的缺饷明军所能比的,故臣甚为担心我们下一步能不能攻取CD。”
说到这里,张献忠继续饮酒,见汪兆龄停了下来,张献忠心知这些话都是自己不爱听的话,汪兆龄担心天威难测,说起话来颇多顾忌。一招手,说道:
“来,来,来,先喝一杯酒,接着说。”
“谢大王!”
汪兆龄仰头喝下一杯酒,趁着酒意,继续说道:
“信中说,吕宋那里,是台湾的三倍,跟四川差不多大,那里土地肥沃,四季如春,而且那里主要是土著,也有一些从中原过去的汉人,而西班牙人就是几千人而已,如果崇祯能助我们占领吕宋,以臣愚见,这也不失为一个选择。臣知道此话大逆不道,但臣确然是出自一片忠心。臣罪该万死!”
张献忠苦笑一声:
“爱卿所说都是事实,何罪之有!来,喝酒!严爱卿,你也说说,这个‘四川换吕宋’怎么样?”
严锡命仰头喝干一杯酒,硬着头皮说道:
“启禀大王,微臣以为汪大人所说,确有几分道理。微臣以为,连‘土暴子’那帮杀人如麻的家伙也能被招抚,而且其中的两万人已经去了台湾,马上就要奔赴吕宋,可见崇祯可能是真心搞这个‘四川换吕宋’计划。对于崇祯而言,让我们撤出四川,少了一个跟他争天下的,当然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而对于我们来说,诚如汪大人适才所言,明军如今军饷充足,火器越来越精良,我大西军已经不如以前的胜算大了。想那李自成拥兵百万,虽然占了北京,可至今还是根基不稳,鞑子轻松就攻取山海关,便是明证。微臣以为,明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人心暂时还在明朝这一边,与崇祯争天下不是一日之功。如果想轻松一点,大王少操一点心,也不妨到吕宋去建立一个独立王国。当然,这只是微臣一点愚见。大王雄才大略,问鼎天下也是迟早之事。只不过微臣想,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固然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畏艰难取得天下,不过如今既然有在吕宋称王的机会,微臣以为也可以考虑!微臣有一点私心,就是想跟着大王,早一点享福。说起来微臣此心可诛,微臣罪该万死!请大王恕罪!”
严锡命巴不得张献忠称王吕宋,欺负一下刀耕火种的土著,那还是有把握的,自己则可以做一个太平宰相。鞑子、李自成和明军,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自己这个丞相是提着脑袋在干。这可是一份高危职业,随着明军的日益强大,越来越感觉自己是在走钢丝。如果继续在四川混,就是一条道走到黑,现在有这么一个新选择,真是有点柳暗花明的感觉。
张献忠在养伤的日子里,也想过起义十五年来的一切,想着想着,就想起一个问题:大旗到底能打多久?CD受伤也许只是偶然,但是明军越来越强却是不争的事实。
听二人所言,都存了想当一个太平宰相的念头。那么自己呢?辛辛苦苦还不是想弄一个大王当一当,当大王倒是不在乎在哪里当,自己以前在武昌就当过西王,自己现在当的是大西王,说实在的还不如原来西王的时候占的地盘大。按照如今这个残酷的形势,这个大西王当得实在不怎么安稳,换一句话来说,还不如到吕宋去做一个安稳的大王。
想到这些,张献忠一阵轻松,突然大笑起来,随即说道:
“这世上的事,真是可笑得很!老子造他崇祯的反造了十五年,最后崇祯还要好言好语求着跟老子谈条件。哈哈!哈哈!就凭这一点,咱也不能辜负了他一片好意。好,咱就跟他谈,若是谈得拢,大伙都去吕宋享福,老子他妈的就委屈一点当一当吕宋王,你们两个可以当一个太平宰相。若是跟崇祯谈不拢,也不要紧,咱就好好地跟他一争天下!”
严锡命听了张献忠此言,且喜且惊。喜的是张献忠对于去吕宋动了心,惊的是大王的忽悠水平真是不一般,明明是大西现在有点朝不保夕,为局势所迫,“四川换吕宋”顶多算是你情我愿,就像信中说的——双赢!可到了大王的嘴里,偏要说是崇祯求着他,真是不服都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