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仪即刻愣了,唐珣却尖叫起来“清姨,你做什么,你做何下跪,待我宰了这女人,为父亲报仇。”说罢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陶仪被这活生生的一个大人跪了,实在心里不爽,但一时又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答。这时跪在地上的丫鬟开口了“少夫人请放了小少爷吧,他少不更事,无意冒犯,只是……”陶仪即刻弹了开去,松开了唐珣“你且把灯点上。”
那女子这才从地上起来,唐珣要再攻击陶仪,却已被陶仪稳稳地制住了,倒不如先前那样难堪,而是被死死地禁固在怀里。
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
直到这时陶仪方看清眼前的女子。十七八岁的模样,个子不高,浓眉星目,一又眼明媚得似夜空中的星子,闪着光,吸着人的眼球,水滴鼻子薄唇皓齿,倒是一个极为标致的女子。只见她梳着一个利落的丫鬟髻,两耳各是一个白珍珠耳饰,恰衬得她一张稍长削瘦的瓜子脸圆润了些。着了一身浅蓝色的长裙,同色腰带,外套一间浅红色半臂,在胸前系了个结,结绳长长垂下。这红蓝相配甚是好看。
陶仪仔细打量着那女子,对方早已经从陶仪怀里接过了唐珣,送往屋外让丫头带着回他自己的屋里去了。
那丫鬟回来,合上门又给陶仪跪下。这回陶仪总算镇住了阵脚,从容的坐下,只倒了杯茶喝,半晌不说话。那女子便在地上跪了半晌,抬头看了陶仪一眼见她悠闲自在,方道“请夫人不要怪罪少爷。”陶仪断然打断她的话“你叫什么名字。”眼睛直直地看着眼前跪着的女子。
跪在地上的丫鬟先是略显惊愕地看了陶仪一眼,便规矩的签道“婢子维清。”
“可是‘维清缉熙,文王之典’里的维清?”
跪在地上的丫鬟生生答道“是的。”
“谁给你取的?”
“是……是小少爷的生母,朱夫人。”维清虽然面上表现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但陶仪看得出来,其实她心里十分的镇定,演技不免差了些。
“哦,你家主子给你取这样的名字,意欲何为?”陶仪挑着眉,虽然对方演得很差,不过她玩心大起,很有心情看她继续演下去。
“不过是婢子被送往小姐那里时,小姐正巧在读诗经里的《维清》,便给婢子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陶仪立刻笑了起来“这名字倒是挺别致的,我挺喜欢。维清,咱们走吧。”
维清诧异地抬起头来望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再不起来,我便让别的丫鬟带我过去了。”言罢转身欲走。维清已反应过来,从地上起来强拉着陶仪给她换上了那一身素白的孝衣,又给胳膊上那不深的伤口上了些许药,在维清的引领下一路来到唐家老夫人正院里。
唐老夫人的院子在主宅四进处,陶仪方到院门,但有一个守门的婆子站了起来。那婆子本是坐在门口打盹儿,也不知她睡得这般香,他们又未叫她,她是如何醒来的,只见她迷迷糊糊的不知所以然,直到揉了两回眼睛才看清楚了维清,方才明白眼前这娇小玲珑一身丧服的女子是何人。
陶仪只觉得老婆子身向她的眼神闪了两下,这黑漆漆的,灯笼所照不过巴掌之地,根本看不真切老婆子的面貌,只觉她的眼神异常得很,在心里暗暗地画了个圈圈。
“你们且先进院子里来,待我叫人去通报老夫人。”陶仪点点头,随着那婆子进了院门,也未敢四处走,只在旁边一个小偏房外站着。
趁这个机会,陶仪狠狠地打量了一番这个院子。入门对面便是正厅,据陶仪目测应是五房三耳的,房子四周都有廊子连接,此时廊子里处处挂了满了灯笼,虽然不能说是亮如白昼,但也差不了多少。
这院子极大,比她方才所住的院子要大上三四倍不止。只见园中花草树木修剪整齐,中央扣出一个小池子,里面种着莲,此时正值晚夏,有的荷花已经谢去,只那么几条傲然立在水面,与碧绿的叶为伴。再往一旁又是一个小小的亭子,亭子里有石桌凳,旁边还放了一把摇椅。陶仪暗中猜测,怕是这唐老夫人平日就在这亭子里乘凉的罢。
陶仪还未看完,被谴去回话的人已经出来了,一位二十七八岁的丫鬟,与维清的打扮却是十分不一样。里面仍是长裙,只是外面的半臂换成了齐膝的长衫子,暗红色。比起给清的青春飘逸来,多了一份沉稳庄重。那女子挽着头发,应是嫁过人了。
女子来至陶仪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老夫人请少夫人进去。”
陶仪点点头,心里又是忐忑又是激动的。心中惴惴,不知这唐家的老夫人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正猜测着,已经来至正厅。老夫人正歪在锦段凉席铺好的软榻上,榻上放了一张雕花鎏金小桌,一只手支着额闭目养神,旁有丫鬟跪在脚踏上轻轻地捶腿。
老夫人一头青丝挽银,梳得整齐妥贴,一身暗红底色绣大朵的花开富贵牡丹,没有丝毫凌乱。可见她这一夜都未休眠过。
陶仪不免在心里心疼了这老太婆一把,已经这把年纪了,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明明大喜日子转眼调了个个儿,这一大把年纪了心脏还这么强健。经历大起大落,都能挺过来,真正是难为她了。
领陶仪进来的婢子在老夫人耳边悄悄说了两声,老夫人方缓缓睁开眼。
陶仪在维清的眼神指引下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这一切都是维清在路上告诉她知道的。
陶仪不习惯别人给自己下跪,也不喜欢自己给别人下跪,在跪下来的那一瞬间,心里跟刚喝了一口汤,发现勺子底下粘着一只肠肚外泄的小强哥一样难爱。在心里做了第n次自我安慰后,方木纳地磕了头。
老夫人在看到陶仪时,眼睛不免湿润了,泪花花儿地盯着陶仪,陶仪磕完了头,也不让她起来,就这样看着。突然就哀哀凄凄的哭了起来,嘴里喃喃道“我那没福分的孙儿,怎么就这么命浅,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小娘子,还未来得及拜堂就这样去了。可怜的丢下这么一个娇俏小媳妇儿,可如何是好。”说罢又抹了几把泪才终于止住了。
陶仪跪得膝盖发麻,却是不知这老太婆意欲何为,说这一番话是为了什么。陶仪不过大学刚刚毕业陶瓷器艺术专业高材生,以前的生活一向简单,概不会这些拐弯儿抹角的,故唐老夫人垂了半天泪,幽怨地训诉了半晌,她是一个意思也没听明白。
不太好把疑惑摆在脸上,怕她会再哭诉下去,一直不让她起来,方硬挤出几滴泪来,做悲痛欲绝状,拿手里的巾子抹了抹泪“是陶仪命薄……”,她不知该如何在这祖母面前如何自称,便机灵的自称了全名,既不会显得自己不懂礼数,又不会扯上什么干系。
接下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多说多错,只好嘤嘤地哭。
老夫人见状,忙叫人将她搀了起来,在一旁摆了一个小杌子让她坐了。
老夫人又独自抹了一会子泪,陶仪过意不去,又觉得这老太太实在可怜,不好让她独自伤怀,只好跟着一道抹。这一轮罢了,老夫人方开口道“虽然你与我家珞儿并未拜堂入房,但你好歹是我们唐家三媒六聘娶来的,今儿我这么的把你抬了进来,一来呢是想保全你们陶家的颜面。若是此时把你送回去,你的父母……唉,一个人一张嘴,这个不说也罢。”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只怕是说得口干舌燥了,又喝了一口茶才接道“再来呢,也全了你姑娘的名声……”
陶仪偷偷地抬眼去看了老夫人几眼,眼里满是感激,其实心里早唾这老太婆好几口了,这话说得是好听极了,什么都是为着她陶家,什么都是为着她陶仪,狗屁啊!这回陶仪终于明白这老太太的意思了,不过就是,‘虽然我孙子现在已经死了,你怎么着也是我唐家花钱娶进来的,虽然有一些程序未走完,但是我们唐家也是彭城数一数二的制瓷大家,你嫁进来自当满足。’类的云云~
如果不是被人下了药,你以为你们能把我抬进来么?在心里弱弱的反驳了一声,嘴上却是极感激的“老夫人说的是。”后面再说不出话来了。想想这可是在古代,如何的等级森严,又是那么的男尊女卑,唐家又霸道强势,她怕是要守一辈子活寡了。
陶仪心里正凄凄然,又有人进来回话了。说是正业少爷来回话。老夫人点了点头,那妇人便去请位正业少爷。陶仪险些没笑出声,霍香正业水吧!还正业……怕是歪道吧。
进来一名二十五六年纪的男子,一身白色隐绣木槿花样的长衫子,身姿挺拔,风度翩翩,一头发乌黑亮丽,竟比女子的发还要好些,脸生得也不差,脸型略略有些长,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不过这神倒是有些怪味儿,更是红唇齿白的。
只这副皮囊就不知迷倒了多少少女。
陶仪不敢正着眼的瞧,只偷偷拿眼角瞄了几眼。
男子一进来便向老太太行了个礼,道“祖母,丧服我已经全部赶出来了,可是现在全部发下去?”老太太听罢,先是满意地点点头,便道“赶紧发下去,这都几个时辰了,看看这些仆子奴才,个个都还穿得花花绿绿的算个什么事儿,赶紧让换上吧。”那男子便急忙应了,待要出去,眼神微微向陶仪这个方向一瞄,只见一个娇弱的人儿正自不胜力地坐在那方,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想必是哭过了,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鼻头也是红红的,小唇紧紧抿着,一身白衣更是衬得她弱不自胜。
那模样似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顿时心里的小鹿儿一阵乱撞,跟猫爪子再挠一般难受。
纵使唐正业心里百转千回,已经在心里把老夫人下首的这位小娘子调戏了千百遍,面上仍然得表现出不惊不燥,静若明镜。着实考验了一把他的演技,不过他的功底到底厚实,毫无破绽。
陶仪只觉得被盯得全身发麻,不安地动了动身子,这时又有人来报说是蔫然小姐来了,老夫人忙叫进来,唐正业这才依依不舍地退了出去。陶仪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朝着老夫人僵硬地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