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合起了书,照例习惯性的轻咬着食指关节,目光注视着空气中的某处,陷入了沉思。
现在,他至少弄明白了两件事情。第一,雅尼的确跟西尔维娅副参将是同一人,他在铃中幻象中看到的一切,以及穆老头的故事,都与书中所描述的事件没有冲突,它们以不同的角度,将一件不为人知的历史真相完整的还原了。
本来就站在反对关闭矿脉立场上的雅尼,明明知道杀死朱诺的凶手杨就在此地,却没有将其抓捕,而是以隐藏自己真面目的方式,伪装成休纳德曾带来瑰洱的小女孩,花费好几年在此地监视杨的一举一动,这虽看似奇怪,但林恩猜想,其中也许是有什么错综复杂的渊源。毕竟,监察局已经因此事失去了一名成员,那位作风硬派果决的监察局局长,应该不会再次允许第二名手下被行刑,固暗中使了手段,让杨安全的躲在这里,也是可能的。
然而抛开这些假设,真正可以确定的是,雅尼在竭力阻止着杨的复仇。同时,这也是她将想跟杨合作的自己,骗入空想具现中的原因。在实施这个计划之前,她一直都伪装的很好,直到兰波从王都寄来的一本鲜为人知的书籍,而那其中所记载的事件与一个姓名,让她感到恐慌,意识到自己也许会暴露。于是,她便用假书将其替换,并在当晚立即对林恩发出了“死亡邀请”。
让她没想到的是,看似能力低微的青之噬魔者林恩,竟然能活着从空想具现中走出来。而相应的,这个禁忌召唤所带来的副作用,大概也让她在一段时间内,都不太敢再度使用脉轮之力,以陷林恩于不利了。
接下来,他所弄明白的第二件事,是关于地窖之下那个洞穴的。他回想着那个挖掘得十分规整的洞穴,以及洞穴尽头脚下空洞的声音,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林恩相信那便是书中所提到的,那个与西方深渊相连,聚集着数不清的妖魔与矿脉的古代巨穴。想清楚这件事以后,他倒是十分庆幸,在洞穴中的那天,自己没有头脑发热的再继续探究下去。
同时,他也一遍遍的想着休纳德这个人。那个头顶上散发耀眼的紫色之焰的男人,竟然以那种悲惨的方式,而早早的结束了生命,而且并不是因为自己犯下了罪,仅是为了庇护自己的属下,以及坚持自己的原则。
林恩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无意中开启紫色脉轮,全都是源于在铃中幻相里,受到了他的启发之顾。是以林恩虽然并不认识休纳德,但是在心中,已经隐隐将他认作自己的导师。而林恩也认为,既然休纳德认为矿脉应该被永久关闭,那么自己也应该尊重他的愿望,将洞穴之下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忘掉。
虽然他很清楚,“数不清的妖魔与矿脉”意味着什么——那里无疑是一个闻所未闻的聚宝盆,很多噬魔者竭其一生,都梦想能找到这样一个极佳的修炼场。其中所蕴含的利益,既然能够让一个摄政王亲手提拔的大臣为之疯狂,丧失理智,那么林恩也不难想象,自己在独自一人身处那布满耀眼矿脉的洞穴中时,亦极难把持得住自己。
因此,不光为了尊重休纳德的意志,也是为了避免再酿出害人害己的惨剧,林恩决定将此事只当做一个从没听说过的秘密。
而至于与杨的交易,林恩此时也有了新的想法。
他正想着,便听门外有急促的敲门声。
“林恩大人!”
林恩听着门外的呼唤声,是穆老头熟悉的嗓音,这才应了一声,起身将门打开。
“出什么事了?”他发现穆老头圆圆的脸上显得十分焦急,花白的鬓角上全是汗。
“快想想办法吧!”他说,“半个小时前,米雅被叫进宴会包厢里去了。我听说那个尤文大人,在女人上的风评一直十分恶劣,米雅那孩子会不会出什么事……”
话还没说完,林恩便已经抢身出门,向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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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雅看了看面前的中年男人,他大概四十来岁,粗短的脖子被带摺的礼服硬领绷得通红,油光满面的胖脸看起来十分的亢奋。
她觉得有点迷茫。刚才,她去帮穆老头买厨房里用的调味料时,看到几辆载满东西的马车停在镇口,马车用四匹马拉着,看上去很是气派。虽然集市上张灯结彩,但人并不多,不得不开店做生意的人看上去都小心翼翼,似乎并不是很开心。
买完东西后,她一回来就发现门口站着几个士兵打扮的人。在酒馆里面,临时用最大的客房布置的“包厢”中,传出一阵阵诱人的食物香气。她本来是因为好奇和肚子饿,便躲在门口偷偷看了一眼,没想到立刻被里面的人发现,将她叫了进去。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站着,仅有一个看上去很热情的胖子,坐在摆满佳肴美酒的桌子前面,问了她的名字,非常彬彬有礼的请她入座。
本来凭着自己的直觉,米雅对此人并没有什么好感,而且她也不喜欢明明是陌生人,却装出那种亲切的态度。但是,也许是吃软不吃硬的米雅,对于对方的盛情不知该怎样回绝;也许是桌子上的大量食物散发出非常好闻的味道,总之她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胖子很殷切的为她介绍了桌上的好几道菜肴,请她一一试尝。
“这些都是我的随身厨师烹制的,请放心享用。在这种没有食用妖魔习惯的乡野之地,不带自带厨师简直就是自杀行为。米雅小姐,您要是喜欢,以后可以跟我一起去王都,我可以带你认识很多朋友。”尤文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米雅的脸,用动听和悦的声音说道。
虽然此刻她的小嘴鼓鼓的塞满了东西,脸蛋上还沾着几滴酱汁,但在尤文的眼里,她就像一块无比鲜美的羊羔肉,让他简直想要一口吞下去。
当一开始,他看见米雅那双灵动透亮的红色双眸,自以为没被发现的在门外偷瞄时,便有一种天降奇缘的感觉。他霎时间暂时忘记了被林恩威胁所受到的屈辱,同时也觉得满屋子的女人都俗不可耐,乏味而没有活力。
此时,尤文的眼睛像是在贪婪的观赏奇宝一样,在米雅红色的长发,以及纤细玲珑的身体上转来转去,心中想到:再过五年,不,只要三年,她便能大放异彩,所有王都的女人都将在她的魅力下黯然失色。而如果耐下心来,再慢慢的等上十年,她就会变成另一种风韵的成熟果实,散发出醉人的味道。虽然言谈举止粗野了些,但是我将她带回王都后,用独门秘方细细管教,自然会好起来。而且,这孩子既然能吃妖魔之肉,可见应该也是噬魔者,倒是也不会太过辱没了我尤文的身份。
“王都?”米雅咬了一口双手捧着的色泽金黄的巨大肉块,漂亮的眉毛不高兴的皱了起来,她干脆的拒绝道,“不要。”
“不要?”尤文愣住了。
通过混迹风月场多年的经验,尤文本以为,讨好四十九川上所有女人的最好方法,便是给她一张通往王都的通行证。而他完全不知道,对于面前的这个十二岁女孩来说,那里是她最想逃离的地方,也是她最为憎恶的地方。
“我说,大叔你是噬魔者吧?等级多少?”没等他在开口,米雅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主动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尤文的心中的挫败感立刻消失了,他挺起微微颤动的胸脯,带着一种装模作样的严肃态度,郑重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您看,我真是失礼,看到您,让我高兴地竟然连礼节都忘了。当然我要做下做自我介绍,我是昔拉男爵的传令官尤文,米雅小姐。作为主人的使者,专门为男爵陛下下达各种重要的谕令。而既然身居这种官职,想必您也猜得出,我自然是一个噬魔者,”他轻轻地咳了两声,庸俗的大脸上浮现出卖弄的嘴脸,“确切的说,我是个四等的噬魔师。”他把尾音说得很重,似乎在强调,如果说错了最后一个字,那将是犯了一个他不能容忍的天大错误。
说完,他便像完成了什么很荣耀的事情一样,用干净的手帕擦了擦额头,用浑浊狭小的灰色眼睛看着米雅,等待着她的反应。
“哦。”
他没想到,这简短的一个字,就是米雅对于他倾尽半生的“傲人成就”的全部反应了。
“虽然没有老大厉害。但是还不错啦。”米雅看见他脸上的那幅不甘心的表情,便漫不经心的补充了一句。其实,她并不知道噬魔者的等级是怎么评定的,也不知道噬魔师跟噬魔者有什么区别,但是在她的眼里,这个猥琐的胖子是不可能比林恩还要厉害的,这种可能性连一亿分之一都没有。
“老大?什么老大?”尤文十分不悦的愣了愣,习惯了受到吹捧和奉承的传令官,非常厌恶这种被贬低的感觉,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什么老大?”米雅露出了一副好笑的表情,斜瞄了他一眼。
这个表情,是米雅要开始用伶牙俐齿嘲讽人的前兆。尤文虽然并不知道她的这个习惯,但也感觉出自己似乎被当成了无知愚蠢之人,而实际上米雅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像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不知道也是自然的。告诉你,我的老大,是安若兰家族的继承人,当然了,他的名字是你这种人不配叫出来的,所以我也不想告诉你。虽然你的厨子做的东西,比这酒馆里的笨蛋厨子做的好吃多了,但是论起噬魔能力,我劝你还是不要在这显摆了。老大只要动一动指头,就能把你弄得哭鼻子。所以,看在食物的份上,我建议你干完该干的事以后,就赶紧老老实实的滚回王都吧。”
米雅一边说着,尤文一边气得浑身发抖,屋子里的人都畏惧的看着他,露出了大祸临头一般的黯然表情。
果然,等米雅的话说完,几秒钟的沉默后,尤文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在那略显疯狂的笑声中,侍立在一旁的女人和侍从们,开始因恐惧而微微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