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关外百十里处的这座残破小庙,似乎注定今日将成为多事之所。
此刻庙门外面,赵牧一行所骑的那十余匹健马躁动不安的在雪地上踢踏着,地上两具尸体,安静的躺在它们身下,滚热的鲜血正自尸体内缓缓流出,消融了一大片积雪,直至释放出最后一点温度才重又与冰雪凝结。
这两人,曾是这些马匹的主人,但现在已经变成了两具尸体,双眼圆睁,死的很不甘心。
在其中一具尸体身上,凌乱的插了几支箭矢,正是这些偷袭而来的箭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夺取了他的生命,让得他在生命的尽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倒在地上。
而他旁边的同伴,则是握刀在手,显然临死前已有防备,身旁还能看见几支被他劈落在地的箭支,但他依旧没能逃过厄运,被一箭正中胸口,穿心而过。
远处,一个年约二十许的瘦弱男子将手中弓箭交给从人,目光投向前方小庙,眼中不悲不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弟好箭法,只这一手,就让我等自愧不如,百步以外,这天下间能伤到三弟的,恐怕也找不出几个了。”瘦弱男子身旁,一个大汉驻刀而立,看着远处被一箭穿心的尸体,由衷赞道。
“大哥过奖了,咳咳,论及武艺,我又怎是大哥二哥的对手,小弟平生不过只会这一手粗浅箭法罢了,当不得大哥如此夸奖。”瘦弱男子似乎身体有恙,说话时偶尔伴有一丝轻微的咳嗽。
“三首领不必自谦,凭这一手箭法,确实足以自傲,一会儿还望三首领再展神威,也好让我等开开眼界。”一旁一个体态肥胖的老者凑上来对瘦弱男子笑道,随后看向小庙,只见庙门猛的一下由内打开,十余人飞速从小庙内奔了出来。
肥胖老者见此冷笑一声,转过身冲驻刀大汉一拱手:“还请大首领火速将这些闲人解决了,那屠家子再过一两个时辰便到,我等还需准备准备才是。”
“哈哈,王管家尽管放心,我刘辟既答应与你家大人合作,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自称刘辟的大汉哈哈一笑,抬眼四下一看,只见数百手下人人提刀携剑,已慢慢将小庙围了起来,未得他首肯,庙中之人任谁也跑不出去。
“二弟。”刘辟看着从小庙内奔出的十余人,微微皱了皱眉,转身对身旁一壮汉开口道,“对方虽然人少,但个个武艺不凡,此次还需你亲自带兄弟们上去,为我将这些人等全部拿下,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大哥放心,我们这么多人在此,吓都可将他们吓的腿软,要师都反掌人少,但个个武艺不凡,你擒下他们,易如反掌。”一壮汉应声而出,看着前面袁章等人,不屑道,随后对刘辟一拱手,“大哥且稍待片刻,我去去便回。”
说罢,壮汉一提齐人高的狼牙棒,带着手下众人大步向袁章等人走去。
此人,乃是刘辟的结义兄弟,江夏人龚都,生而有巨力,十五岁时,曾于山林间徒手搏杀过两只恶狼,而后遇高人指点,学得一身精湛武艺,寻常人等根本不放在他眼中;手中一杆熟铁狼牙棒,长八尺余,重达两百余斤,挥舞之间,从不见有丝毫迟滞,自艺成之后,至今也鲜逢敌手。
“二首领真猛士也!”肥胖老者王管家看着远处的龚都,不自禁的出声赞道,而后对刘辟拱手一笑,“大首领亦豪杰之士,兼有如此勇猛之人为手足,犹如猛虎添翼,何愁将来不能荣华富贵,公侯于世!”
刘辟闻言并未马上开口,而是目光炯炯的看着王管家,好半天,才开口,说的却似乎是另一件事:“杀了那南阳屠家子,你家大人真能成事?”
王管家见刘辟问得认真,也收了笑脸,正色道:“大首领尽管放心,若无十成把握,我家大人怎敢做此杀头之事。”
见刘辟仍旧有些忧虑,知道对方仍不放心,王管家倒也能理解,毕竟走出了这一步,再想回头可就没机会了,一旦事败,必然万劫不复。
皱着眉,王管家犹豫再三,终究下定决心:“既然大首领答应为我家大人效力,那便不是外人,有件事告诉你也无妨。”
说着王管家突然靠近刘辟,在其耳边低声说道:“实不相瞒,我家大小姐、当今圣上宠幸的王美人,如今已怀有三月身孕,不出数月,必定能为圣上产下一子,如此一来,大首领还怕我家大人不能凭此一路高升吗?只要杀了那屠家子,满朝文武之中,出身卑贱的何皇后又还有谁人可依仗,届时只怕皇后尊位也得换人亦未可知!”
说道后来,王管家已经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自家老爷升官,作为管家,他的地位自然也将水涨船高,以后只怕见了太守刺史一级官员,也能直起腰来说话甚至呵斥了。
他口中的美人,指的是宫中妃嫔的称号,俸比两千石,地位相当于秦时商鞅制定的二十等爵位的第十五级少上造,地位尊贵,而如今宫内的王美人,则是当今天子刘宏非常宠幸的一个妃嫔,其祖父王苞曾官至五官中郎将,宿卫宫内,地位不低,其父亦官至太守,乃是真正的士族出身,身份清白高贵,不是屠家子出身的何皇后可比的。
“原来如此。”刘辟点点头,放下了心中的疑虑,若王美人真能顺利为当今天子诞下一子,那么他王家,倒真有可能凭此得到天子重用,执掌朝堂权柄,翻云为云,覆手为雨。
“此事极为隐秘,世间鲜有人知,而且关系我家大人举族兴衰存亡,万望大首领保密,绝不可泄露半点,否则对你我都遗祸非小。”王管家对刘辟深深一揖,接着说道,“待事成之后,大首领不仅可将那屠家子在颍川收刮的千万钱财带走,而且五年之内,我家大人必定保举大首领为一县之长,等到将来我家大人真正得势之时,大首领就是想做太守、刺史一级州郡长官,手握境内百万庶民生死,也是易事。”
王管家的话极尽诱惑之力,让人垂涎,刘辟不由双眼微闭,想象着自己坐在太守府中,发号施令,治下百万庶民,见到自己都于路旁匍匐行礼的样子……
突然刘辟的双眼猛的一下睁开,看向王管家,嘴角慢慢浮现一抹笑意,也不再答话,目光一转,看着义弟龚都带人走向那十余人,只要杀了这十余人,就该好好准备迎接那屠家子的到来了。
自己及手下弟兄一生荣华富贵,将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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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等贼子,狗胆包天,竟敢袭杀我汝南袁氏之人,此乃死罪,现在还不速速逃命,迟则晚矣,到时天上地下,将再无尔等存生之地。”李续身处庙内,就听见跑出去的袁章突然一声暴喝。
李续急忙跑到门口,就见袁章一手握刀,正指着五步外一个手提狼牙棒的壮汉大喝,语气中带着极度的愤怒。
目光往下,李续就看见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再四下一看,不由暗暗心惊,只见外面有不下两百人已将小庙团团围住,这些人皆提刀握剑,目露凶光,此刻正缓缓靠近小庙,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取人性命。
看这些人的衣着气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眼前这些人,必定是山贼盗匪之流,不过虽说如今东汉天下,早已动荡不安,怨民四起,但一下子能聚起数百人的队伍,其首领也必定不是常人,稍微有点不理智的野心,只需登高一呼,必定有不少百姓响应,届时恐怕就连东汉朝廷,也会震动一番。
饶是李续前世走南闯北,涉江湖、宿深山、搏野兽,经历过不少凶险之事,此刻也有些胆寒,徒手搏斗,前世的李续自忖能一个打五个,但现在面对的却是一伙手持利刃,人数占据压倒性优势的亡命之徒,如何还能够镇定得下来,且刀剑无眼,若稍不注意,恐怕就是一个乱刃分尸的下场。
正自惊疑间,只见迎面而来的壮汉手中狼牙棒一指袁章,大喝道:“什么汝南袁氏,尔等休要诳我,还不快快放下手中武器,束手就擒,如此或可保全性命,否则大爷我狼牙棒下,必教尔等肝脑涂地,成为荒野孤魂。
“你……”袁章看着眼前嚣张至极的龚都,气的浑身发抖,“该死,尔等贼子,竟敢当众杀人,简直目无国法,难道要造反吗?”
龚都闻言皱了皱眉,却不对袁章的提问做回答,而是笑道:“今日尔等生死皆操纵我手,懒得与你多言,降是不降,全在尔等一念之间,三息之内,若还执迷不悟,那就受死吧。”
“不用三息,我现在就取你狗命。”袁章一声怒吼,突然暴起,快速朝五步之外的壮汉冲去,手中利刃以极快的速度,斩向龚都胸口。
“来得好。”面对袁章迅猛的一刀,龚都毫不慌张,左脚后退一小步,手中狼牙棒向前一挡,架住袁章袭来的刀,随后双手持着狼牙棒往前奋力一扫。
这一下势大力沉,若是打在人身上,必定叫人当场骨折而亡,但袁章能成为袁绍手下一名管事,自然身手了得,只见他双脚踏地,猛然一跳,妙到毫巅的躲过狼牙棒,然后人在半空,身体接连翻飞,手中钢刀旋转着继续斩向龚都。
龚都不得不收了狼牙棒接连后退数步,躲过袁章这一记杀招,正想待袁章前翻之势衰竭时一棒横扫,却见袁章身在半空,却突然转了半个身子,一脚扫向自己面门。
匆忙间龚都举棒一挡,袁章一脚踢在狼牙棒上,将龚都踢得身体后仰,袁章则借着这股力往后翻了个身,连退数步,与手下人等会合了。
这一番交手,对袁章体力消耗巨大,喘了几口粗气,胸口才逐渐平复,一颗心却逐渐下沉,眼中警惕之意大盛。
龚都的身手,大大出乎袁章预料,原本以为自己可凭借一身杀人武艺直接斩杀敌方首领,让敌方整体崩溃,但现在看来,对方首领身手了得,人数又是己方数十倍,今日恐怕想脱身都难了。
“哈哈,想不到你竟还有如此身手,痛快!兀那汉子,再来,你我二人今日定要决出个胜负。”龚都哈哈一笑,重又大步走了上来。
“二首领,大首领事前有令,我等必须尽快擒杀眼前人等,不容半点拖延,还请三首领不要存有戏耍之心,对付这区区十余人,兄弟们只需一拥而上即可,何必与他多言。”龚都手下一人见龚都打的兴起,害怕耽误正事,急忙出声提醒道。
“唔,陈奇你说的对,我险些因此误了大事。”龚都闻言身形一凝,驻足看着提刀戒备的袁章等人,突然对左右大喝道,“兄弟们,对方既然不降,那就休怪我等无情,拿起你们的武器,杀死他们。”
“杀……”
“杀死他们……”
龚都手下众人闻言,纷纷举起武器,大叫着朝袁章等人扑来。
“生死存亡,皆操于己手,安能假手他人,诸位,今日至此险境,若再不奋力一搏,更待何时。”袁章毫不在乎迎面冲来的数十人,眼睛只是紧紧盯着龚都,突然一声大吼,疾步迎向龚都。
“今日唯死而已,又有何惧,杀!”袁章手下众人脸上毫无惧色,纷纷跟上袁章,挥刀斩向朝自己杀来的那些盗匪,眼中透着一股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