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人庆之日。远游不宜。
传说女娲造物,造出鸡狗猪羊牛马后,于第七日造人。是为人胜节。
这一天,白石等来了匆匆而至的张锋。张锋来的时候,白玉和爸爸不在家,只有白石陪着妈妈聊天。
白石瞥见站在庭院里,冲他使眼色的张锋,心里一紧。妈妈却对此浑然不觉,仍然在絮絮叨叨地说:“你要出远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就在家多呆几天……我手里这件毛衣,就剩一小截袖子就织好了,到时你带在身边,等过冬就能穿了……冬天前,你应该能回得来吧?……”
白石看看等在庭院的张锋,再看看红着眼睛织毛衣的妈妈,心里只觉堵得厉害。他站起来,轻轻抱住妈妈:“我一定会很快回来的……妈,我要走了……”
“小心棒针,别被戳着……什么?你要走?现在?”妈妈手里的棒针一抖,从线头里滑了出来。
“是的。早去才能早回啊,妈妈。”白石松开抱着妈妈的手,转身上楼,“我去拿行李。”
他飞快地上楼,生怕忍不住流下的泪水,会让妈妈看到。妈妈会很伤心的。
楼上,张锋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白石将笔记本电脑,手机一一收好,疑惑地问:“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些东西带着没用,那边没电,也没信号。”
“带着,家里会放心一点。”有时候,手机不是为了给谁打电话,而是让牵挂自己的人知道,自己还在他们的视线之内;就算一时联系不到,他们也还留着希望。希望这东西,总是越多越好的。
白石收完东西,看着脚边的两大包行李,偏头看着两手空空的张锋:“你从天而降,闯到我家里,却连行李都不带?好像这次去南之南,也不急于这一两天的吧?”
张锋拍拍脑门,自兜里掏出一只袜子,递给白石:“我差点忘了,这是杨曼给你装行李用的,拿着吧,瞪我干啥。这不是袜子,这是乾坤袋。乾坤袋,听说过吗?”
白石伸出两个手指,捏着张锋所说的“乾坤袋”,抽抽鼻子,说:“看上去不太干净,还好没什么脚味——这玩意叫乾坤袋?怎么用?”
“你先收好,等路上再说。时间不多了。”张锋将白石手指间捏着的乾坤袋劈手夺下,塞进白石的兜里,“杨曼接到周小渔的传信符,小丫头有危险,正等着你这个大英雄去救她呢。”
“有危险?她堂堂南之南的长老,又是门主千金,能有什么危险?她如果遇到危险,我去了又有什么用?再说,她有事不知道给我打电话?都这么久了……”白石一听张锋提起周小渔,心里就有一股火气冒起来:你带着什么目的靠近我,就先不说了;放了假,到现在都快一个月了,你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都联系不上。咱好歹也算是一对情侣不是?
“你先别上火。再说一次,那边没电没信号。所以,打电话给你是不可能的。”说到这,张锋挠着头皮,故意欠抽的摆出一副思索的样子,“至于为什么她遇到危险,要等着你去救,还说你是她的大英雄,这我就想不通了——照我说,你那点战斗力,就算加上小辫子,也……”
张锋想不通,白石却明白得很。小丫头曾经两次当众说过,“你是我的英雄”。白石想起跟小丫头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单纯的美好,那些不知道是不是爱情的幸福,还有那些晴朗的天和阳光般的笑脸,心里的一丝火气顿时烟消云散。我的小侠女,你在等我去救你么?我会很快赶过去的,就算救不了你,也要最后做一次你的英雄。
“滚,从哪进来的再从哪出去。”白石没好气地说,“我下去跟妈妈打个招呼。你先到飞翔台球城,把刘一手兄弟俩叫上,等我到了就出发——咱怎么去晴雨泽?飞过去?”
“我倒是可以,你们三个会飞吗?”张锋笑眯眯地明知故问。
“废话,我说的是坐飞机。”
张锋从二楼阳台飞走了,仍然用的是蛤蟆跳高的姿势。白石下楼时,妈妈正在飞快织着手里的毛衣。妈妈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再等几分钟,马上就收好尾针了。”
看着妈妈红着眼睛认真织着毛衣的神情,看着上下穿梭的棒针飞快地挑动着绒线,白石的鼻子止不住又是一酸。
半个小时后,白石站在了飞翔台球城的门前。张锋带着刘一手兄弟已经等在门口,见他来了,刘一手强颜欢笑地说:“怎么这么急?”
白石看着刘一手和刘老三的头发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着水珠,刘老三更是一脸的愤怒之色,就疑惑地看向张锋。张锋笑着说:“这两个家伙,跑到向日葵去不干好事,被我给揪来了。”
白石忍住笑,面带歉意地说:“对不住了两位,打扰你们洗澡了。”
刘一手摆摆手,讪笑着说:“没什么,没什么,洗澡而已,等到了晴雨泽,再洗无妨。”他心里却是明白,以后,再想洗个香艳的澡,只怕是没有什么机会了。
“那好,咱们出发吧。我们过去的路线怎么安排?”白石没有心思在这些事情上纠缠,背包里那件妈妈新织的毛衣,还重重地压在他的心上。
“我们先乘车去沙市,然后转乘沙市到南天市的飞机;到了南天,再坐车一路向南,到终南后步行翻山,渡过终南湖,前后五天不到,应该就可以到晴雨泽了。”刘一手说得比较流利,看样子对路线相当的熟悉。
白石看看张锋,见他冲自己微微点头,就说:“那就这样。一路上比较赶,大家辛苦一下。”
“没问题,能和白兄弟交上朋友,辛苦点也值了。”刘一手一边说着,一边回身拍拍刘老三的肩膀,“老三,要上路了,小心着点!”
刘老三看着一脸严肃神色的大哥,轻轻“嗯”了一声。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行程相当顺利。在沙市,几人没有耽搁,赶上了当天的航班。正月初八的傍晚时分,白石一行出了南天市机场。然后,刘一手打了一个电话,不多时,便有一个面容冷峻的青年开了一辆越野车过来。
“刘老大路子挺广的啊,在这么远的南天市也有小弟?”白石不禁有点好奇。其实,何止他好奇,就连刘老三也是疑惑地看着刘一手。
刘一手摇摇头,笑着说:“这可不是我的小弟。南之南在俗世中,也有外门弟子设点,接引门人,打探点情报什么的。我每次回门派,也要通过他们的。”
面容冷峻的青年似乎对刘一手有点反感,听了他说的话,只是冷冷地说:“你的话太多了。另外,你带了陌生人,违反了规矩。”
刘一手自兜里摸出一枚木片递过去,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同样冷声说道:“这是门主邀请来的长老,还有他的朋友。我这次回来,门主将会擢升我为黄门总管,以后你们也要归我管理。这下可以走了吗黄门卫?”
“等你升了总管后再说吧。”被刘一手叫做黄门卫的青年不屑地边说着话,边查看着木片,并把木片收了起来。他对刘一手不客气,却对白石毕恭毕敬地说:“长老,欢迎您来南之南。请上车。”
白石冲黄门卫笑了笑,上了越野车。几人纷纷上车后,刘一手还不忘狠狠地剜了坐在驾驶座的黄门卫一眼:等老子做了黄门总管,看我怎么收拾你!
越野车不紧不慢地开动着,车上的几人没有说话,各自透过车窗看着外面。天色已晚,窗外渐渐暗了下去,就连路边的各种景物也成了一晃而过的暗影。呆呆地看了一会,白石敲敲前面黄门卫的肩膀:“黄门卫大哥,出了南天市之后,这一路越走越荒不说,路边怎么还有这么多写着南字的牌子?”
黄门卫开着车,却仍然语气恭敬地偏头说:“我叫少狼,长老以后可以叫我的名字。这些南字,说明我们在向南前行。因为南天市在大陆的最南端,而南天市之南,则更是南中之南。因为马上要进入终南山区,所以便人迹罕至了。”
“终南山?”白石想起刘一手安排的行程里,似乎是要步行翻过此山,然后渡过终南湖,才能到达晴雨泽。
少狼点点头,小心地看着前面的路,说:“南何有尽,此山为终;南何有极,此湖为止。这几句话,说的就是终南山和终南湖。而我们门派所在地晴雨泽,因为更在终南山和终南湖的南面,所以又被称作南之南。当然,俗世中人就算越过终南山,也渡不过终南湖。这才有了那句此湖为止的话。”
“哦,谢谢少狼兄弟。”白石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越见荒僻的路面,在昏黄路灯的照射下,一个个自眼前一闪而过的“南”字标牌:刘一手说要五天路程,而我们从静安到沙市,再飞南天,不过只用了一天多而已。剩下的四天,莫非就要耗在这座终南山上,那湾终南湖里?
“长老不必客气。这条路马上就要到头。再往前一点有我们门派的驻地,到时请长老在那里暂歇一晚,明日一早,我们再开车去山脚,中午应该可以登山。”少狼边说边把远光灯打开,因为前方已经没有了路灯。
没了路灯,路面也变成了坑坑洼洼的土路。白石顺着大灯的光线看过去,只见远远的,似乎隐隐有一道蜿蜒起伏的曲线横在前方,想必就是终南山了?看起来,也不是很高大的样子?
等车子再开上一会,白石才知道自己想错了:那道曲线随着车子的行驶,越升越高,到最后,竟然仰头都看不到了。而此时,车子竟连少狼所说的南之南驻地都还没到。从南之南的驻地开车到山脚,也要半天的功夫——那终南山,也太高了点吧?
好在南之南的驻地很快就到了。说是驻地,其实只是砖石堆砌的几间房屋,中间有个能停下三两辆车的小院。院门是开着的,几间屋子却黑洞洞的没有灯光。少狼径直将车停入院中,引着几人走到正对院门的屋前,推开门后,屈指一弹,屋内顿时亮了起来。
白石看得两眼发直:还真是没有电,点的是油灯,而且还是烟很大的那种;不过,让白石眼直的,却是少狼点灯的那个手法——自己是不是太弱了?人家一个外门弟子都有这种弹指点灯的神通……
少狼见白石看着油灯发愣,就笑着说:“点的是松油,烟比较大。长老将就一晚吧。”
“哦,没事,没事。”白石连忙整整神色,张锋却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在旁边悄悄将一个小东西塞到白石手里:“有了它,你也能做到。”
白石心里一喜:莫非又有宝贝?他紧张地握紧手里的物件,偷眼一望,气得差点冒烟:是个打火机!
“那长老就在这间休息吧。”少狼偏头看看张锋,张锋笑眯眯地说:“我也在这间休息好了。”于是少狼点点头退了出去,自去休息了。至于刘一手和刘老三,他却不闻不问,视若无睹。惹得刘一手在心里又是好一通乱骂。
等刘一手带着刘老三回去休息,白石方恶狠狠地把打火机丢给张锋:“你就给我这东西?”
“我没说错吧?有了它,你确实可以轻松把灯点亮。”张锋随手接住打火机,放进兜里,小声说:“点灯算什么神通?筑基期就会的小把戏。若不是你的修炼方式与五行修士迥异,此时你也该会的。别心急,等等吧,等搬完了山,你就能学习功法了。以后的修炼速度,绝对是超快的。”
白石想了想,也就没再吭声。他走到床边坐下,摸着肚子里的雪山,却什么也没摸到,肚皮瘪瘪的,还在咕噜噜地叫着。白石郁闷地说:“这个少狼,也不说尽一回地主之谊,安排一下晚饭……”
“我不是让你买了很多干粮和水,放在乾坤袋里?”
“也是。乾坤袋真是个好东西,别看样子不好看,像个袜子,使用起来倒是方便——或许,这玩意真是哪个大仙的袜子?”
“大仙是不穿袜子的……”
“你又知道……哎,也不知道小丫头现在怎么样了?……我们赶过去,不知是否来得及?”
白石一边从乾坤袋里掏出一袋干面包,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张锋说着话。说着说着,张锋便没声音了。白石啃着干面包,抬头只见张锋蹲在墙边,双手平放于膝上,身体略微前倾,圆睁双眼——原来不知不觉中,这家伙已经睡着了。
白石啃了几片干面包,终于困意上涌,歪在床边,沉沉地睡去。房间里,只有那盏松油灯,还在不时地腾起一缕缕黑烟。
一路南行,整整一天的奔波,大家都累坏了。
而刘一手所在的屋子,此时却有一道流光飞了出来,向着终南山的方向飞去。
在另一间早已熄灯的黑屋里,一双眼睛隐在黑暗中,却似乎闪动着异样的光芒:好戏要开锣了么?平静了这么久的四大圣地,终于不再平静了?真的好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