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笼罩苍茫大地,齐远在夜色中分外安宁。
顾荷将烟萝调皮伸出被子外的小手放回去,把被子给她盖好,免得深夜时候着凉,这才深深吸了口气,盘坐在床边的蒲团上缓缓闭上眼睛。
如同他很做过很多次的那样,闭目垂帘,凝神屏息,慢慢地世界远去,只剩下轰雷一般的心跳声,再慢慢地心跳声也渐渐远去,只余下如此夜一样的寂静与……黑暗。
他习惯地全心沉入丹田之中,并没有看到星云般的气旋,那丝淡青色气息曾经活跃的影子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顾荷努力压抑住心底泛起的波澜,继续沉心体会。
天地之间,有大奥妙,万物众生,有大智慧,但人世间的声色犬马,隐藏了大奥妙,屏蔽了大智慧。
所以需要剥离开尘世的干扰,将心神完完全全沉寂下来,在将睡未睡中抓住偶然一闪的那道灵光,这是闭关体悟修行大道的最好方法。
在顾荷心神的世界中,已经完完全全是一丝光都没有见到的黑,正所谓黎明前必将有不见光明的极致黑暗,顾荷的心理没有一丝焦躁急切。依然沉醉如陷于某一首冠绝天下的绝妙音乐中,欣赏在一张龙蛇飞腾的字帖里,身心,都仿佛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只是直到他醒来,心神中还是一片黑暗……
天光大亮的齐远,继续沉睡的烟萝,枝头清脆鸣叫的鸟雀。
顾荷的精神非常不错,他站起来锤锤腿并不灰心,其实也不值得灰心,若是第一天就能找到这个神秘的心神念头藏身于何处,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都认为只有精元圆满,才能找到高高悬于头顶山峦之上的神念。
等烟萝醒来,已经是中午时分,流风少爷大概是呆在袭风楼中比较快乐,忘记了这个时候该是来找顾荷混饭吃,顾荷放下手中看了一早上的书,从书房中走出来炒了几个菜,又煨了一锅汤,再配上小米饭,守着烟萝吃完后又招呼小女孩去练习写字,然后随便收拾了下,抬步走出院子。
今天是书馆开门的时候,前几天书馆女老师让他带回来看的那几本书,他需要还回去,也好再借几本回来继续学习,研究。
书馆位于齐远角落,从顾荷所住的院子走过去用不了多少时间,路上行人很少,书馆中更是冷清得厉害,顾荷如上次那般拿起几本书走到书馆中间,如上次般坐在那条长石凳上,将手中的书放到身边,翻开看起来。
今天的人比上次还要少,书馆的女老师肯定会在,只是不知道他在哪一个房间里收拾着东西,又或者是在柜台后面继续写写画画,除了书馆女老师,就只有同前次般静静低头看书的那个齐远女学生。
与顾荷隔着几棵树,两条凳子安静坐着齐远女生依然穿着紫罗裙,双手放在膝盖上捧着书专注看着,顾荷虽然有些疑惑今天书馆为何更加冷清,但也没有去深究,对这种事情少年一向都缺乏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八卦精神。
书馆中,只有院子里的两个学生各自捧着书读着,似乎齐远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这个世界似乎就是顾荷曾经非常熟悉的地方。
时间在忘记的时候过得最快,这是什么地方都非常适合的定理,齐远神秘大气声名远扬,在这种人心自主的法则中也脱不了俗,当顾荷手翻到末页,边回味边思考边伸手去拿堆在右手边的那摞书时,摸到的却是冰凉的石凳表面。
他站起身想收拾着散乱放在另一旁那些已经看完的先人智慧结晶,那个穿着紫罗裙的女孩双手抱着书站在对面,看到少年抬头时候瞧过来的目光,对着他轻轻笑了笑,伸出皓腕打了个招呼。
顾荷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忙回礼似地绽放微笑,因为双手没空,到没有也挥挥手。
紫罗裙女孩掩口轻笑着移步远去,顾荷摇摇头,继续整理着大摞线状硬壳子书,低头轻叹一声:“原来齐远学生中,也有美女这种生物存在。”
少年见过柳竹见过澜琴,书馆的女老师也极为大方美丽,烟萝也是一个标准的美人胚子,见多了就麻木了,但能让他这样说来,可见这个齐远女生,真的比较漂亮……
顾荷并不知道今天书馆是什么时候开门,齐远对这个没有明确的规定,女老师如果来得早,那么就开得早,来得晚自然就开得晚,但不管开得早或者是开得晚,开门的时间都是两个时辰,见那个女孩已经准备离开,以为书馆很快就要关门了,顾荷将手中的书挨着放回原来的位置之后,本打算就这样离开这里,然而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书馆女老师拦住了他。
少年恭谨害羞看着顾丹宜问道:“老师,有什么事么?”
顾丹宜笑道:“跟我来……”
她走到院子中,在一条长石凳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坐。”
顾荷低着头站着回答道:“老师叫学生来,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顾丹宜杏眼一瞪道:“你很忙么?……我到是没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就是找你随便聊聊天,这个要求……不是很过分吧?”她眼睛里带着笑意看着顾荷,故作严厉,却仿佛是在怀念某一段时光叹息道:“坐吧。”
女老师的声音并不大,但顾荷还是在最后两个字中听出了些伤感的味道,他应声坐在顾丹宜身边,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前方那颗身上带有些疤痕,几人才能合抱的大树。摇头道:“老师吩咐了,学生自当遵从。”
顾丹宜见他树恭敬害羞的样子,笑道:“那棵树十年前就是这个样子了,现在还是这个样子,那些疤痕这么多年都没有消去,反而变得更加明显。”
“齐远老师都不严肃,你不要这么紧张,我不会……又拿着藤条到处追着你打,放松点。”
顾荷低头应了一声,说道:“学生不是不放松,只是对着老师,总需要恭敬些。”
“嗯……”
这个字之后没有下文,顾荷疑惑抬头看着顾丹宜,见书馆女老师眼角似乎有些晶莹,迟疑问道:“老师……怎么了?”
“没事……”顾丹宜揉揉眼道:“春天风大,容易进沙子。”
她顿了顿指着四合院说道:“书馆从齐远开始创办那天就有了,原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普通人家书房,几十年过去,几代人的努力才有了今天,齐老先生虽然是学堂的主办,但是他老人家经常都不在学堂中,学堂里的事情大多数都是大师兄在管。”
顾荷疑惑道:“大师兄?”
顾丹宜笑道:“齐远本没有师兄弟这种山外宗门的称呼,我们几个留在学堂的那届学生没有多少人,渐渐就按照师兄弟叫着了,也习惯了,就懒得去改,齐远老师都很懒,这是真的,我们不会否认这个事实。”
“书馆里的藏书很多都是更早一届齐远学生送过来的,慢慢累积,现在这么大的院子都快装不下了,每天收拾起来要不少时间。”
顾荷是齐远第四届学生,现在第三届学生还在学堂,那么更早一届学生,不就是那三个人?
他犹豫一下道:“学部副决?”
顾丹宜有些讶异道:“你知道?”
“学生来齐远有些早,除了俞子茗老师,就只见到了流风宇,是他告诉学生这些事情的。”
顾丹宜恍然道:“流风宇……那个经常逛青楼的家伙?难怪……”
她说完又看着顾荷认真叮嘱道:“你年纪还小,不要被他带坏了,那些风花雪月,悲欢离合的事情还不到你去尝试的时候。”
见顾荷答应了,她满意笑着道:“不过流风宇还算不错,除了爱去烟花地之外,还算值得你去结交;”她移开目光叹,说道:“齐远学生是一代不如一代,大师兄也不管,就这样由着他们,也不知道老先生到底是什么打算。”
见她提起齐老先生,顾荷当然没有插话的余地,他对齐老先生的印象至今都不甚清楚。
顾丹宜想了想道:“来这里之前,你过得怎么样?”
顾荷犹豫一下,笑道:“学生来齐远之前,一直都在九溪生活着,那里山清水秀,九溪人们都很淳朴,学生在那里过得挺开心。”
顾丹宜洁白细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石凳边缘,半晌道:“过得开心……就好。”
她说完这句话停顿下来,书馆中一时陷入寂静之中。
“身体还好么?”
顾丹宜踟蹰着说出这句话,关心的味道太过浓烈些,然而顾荷对今天书馆女老师问自己这么多问题,早有心理准备,点头应道:“谢老师关心,学生一切尚好。”
“恩……齐远学生中,势力的人不少,如果受了委屈,我给你做主。”
“学生明白了。”
见顾丹宜没有接话,顾荷转头看到女老师有在怔然看着自己,问道:“老师?”
顾丹宜这次迟疑得更久了些,手指敲击着石凳,蛾眉挑起,似乎下定了决心说道:“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记不记得?”
顾荷平静道:“记得一些,不过都是两三岁之后的事情了,再早的就完全记不清楚了。”
“你记不记得……你亲生父母是谁?”
顾荷摇头道:“学生从小就是在九溪长大,一个老道人从江中把我救起,然后学生跟他生活了很多年,一直到进入齐远。”
顾丹宜紧紧盯着他道:“如果我说我是你姑姑,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见顾荷低着头不说话,她长叹口气,一只手揉着太阳穴道:“我知道这可能有些突兀,但我说的肯定是真的,那个道人救起你的地方,是不是石涟江?”
“你本来是顾家的孩子,那年你从京城回来的途中,在石涟江边被截杀,我不知道是谁和顾家有那么大仇恨,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只见到一地的尸首……我找了你十年。”
顾丹宜认真看着他道:“也许的确很突兀,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跟姑姑回顾家一趟。”
书馆中依然寂静,顾丹宜等着少年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信息,然而很快她就诧异看到顾荷站起来,少年恭敬对着书馆女老师一礼,道:“过一段时间,学生自当去看一看。”
顾丹宜没想到顾荷回答得如此干脆,毫不拖泥带水,虽然有些吃惊,却还是欣喜说道:“两个月之后,我要回家一次,你可愿意跟我一起?”
……
……
齐远武殿里,中间的石台上站着两个人,一个白衣飘风风骚之极的当然是流风公子,另一个轻蔑之色显于脸上的,是当日在策明殿中的融泽。
齐远诸位学生站在数十丈方圆的石台远处,武殿二层的阁楼上,还有三个齐远老师,策明殿里的那个胖老师白彬之就在其中,中间是一个宽袖青衣束发的中年男子,背着双手,虽然二层阁楼比石台要高得多,但怎么看,都不见他的头稍微低下那么一点,双眼似乎始终平视着石台。在他右边,俞子茗穿着淡灰色衣袍,半身靠在阁楼栏杆上。
中间的那个男子背着手,声音淡淡道:“顾荷没有来?”
白彬之似乎睡着一般没有答话,俞子茗懒洋洋说道;“的确没有来。”
“恩。”中年男子目光依旧平视过去,淡淡应了一声表示知道。
这几天顾荷沉醉于书海之中,除了每日给烟萝做饭之外,一连串的事情让他忘记了今日流风宇和融泽关于武学与修行的比试。齐远诸位师生环视四周都没有见到他身影,都在低声议论起来。
“成兄,你也来了,听说今年有个学生狂妄无比说了一番极其自大的话,我也来看看。”
“我看他八成是不敢来了……”
学堂诸位学生没有见过顾荷,但隐隐然已经将他排除在齐远学生之外,冷嘲热讽不屑之极,瞧不起之意显然脸上完全不加隐藏,看向流风宇的眼神也有了某种可怜的意味,可怜流风宇被当了出头鸟,挡箭牌。乃至对顾荷更加鄙夷不屑。
“杜兄……”
杜云惠转过头来问道:“他有没有来?”
那个学生摇头道:“我仔细找了几遍,应该是不会来了。”
杜云惠摇头说道:“原以为他至少有敢作敢当的勇气,想不到是我高看了他,当天不敢应战就算了,流风宇答应替他上场,自己却连过来一观的胆识魄力都没有。”
那个学生鄙夷笑道:“废物本来就是废物,一条虫就算是给他接上爪子,装上鹿角也成不了龙,迎战都不敢,大宋什么时候,出了这种没有骨头的东西。”
杜云惠笑道:“大宋承平时间太久,这种人难免出那么几个,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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