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永宁宫的中冷清与阴暗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翊坤宫。这晚，灯笼与烛火交相辉映，将整个大殿映得金壁辉煌，殿内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每个宫人的脸上都是一片喜气洋洋。而人群中那个娇小玲珑的身影更是忙得团团转，她一会儿指引着太监布置大殿，一会儿指引宫女摆放碗筷，事无巨细，全都要亲自过问。
正忙碌间，忽见一个婆子匆匆小碎步跑过来，作了个万福，说：“端妃娘娘，小公主不肯换新衣服正在闹别扭呢！请娘娘过去看看。”
端妃微微一皱眉，说：“皇上和各位妃嫔一会儿就要来了，她不换衣服怎么可以？”于是匆匆往西暖阁走去。
只见床上站着一个模样俊俏的小姑娘，头上扎着小辫，赤着足，在床上跳来跳去。几个宫女试图把新衣服套在她身上，可是没等穿上去，就又被她扯了下来。小姑娘似乎比那些丫鬟婆子还着急，直哭鼻子，小脸都是被手抓花的黑色泪迹。
端妃看了有点生气，冲她喊道：“莹莹，快下来，你为什么不听奶妈的话穿上新衣服？新衣服不漂亮吗？”
莹莹却丝毫不理会，干脆一下子扑到端妃怀里，撒得娇，说：“母妃，我不要穿这个，我要穿绣着小燕子的衣服。”
端妃爱怜地抚着她的小辫子，说：“莹莹乖，今天是莹莹的五岁寿辰，一会儿你父皇就过来陪莹莹一起过寿辰了，莹莹穿得丑丑的，一会儿父皇见了会不高兴的。你想让父皇不高兴吗？”
莹莹把嘴巴嘟得老高，说：“不想。可是没有小燕子的衣服不漂亮，我不要穿。”
端妃说：“傻孩子，你看看你的衣服上是什么？”她拿起那件大红的云锻锦袄，说：“这个不是凤凰吗？凤凰是百鸟之首，比小燕子还漂亮呢！”
莹莹却生气地把锦袄扔在地上，脸上恨恨的，居然还跳下床用脚踩了踩，“我就是不喜欢凤凰。”
端妃一看崭新的衣服被踩在她脚下弄脏弄皱了，气得冲着她的小脸轻轻打了一巴掌，说：“你怎么这么不知分寸？”
虽然力道并不大，但是毕竟莹莹年纪小，细皮嫩肉，被她一打脸自然泛出红晕，她一撇嘴就要哭，可是就算哭也要死犟到底：“我偏不穿就不穿，我不过寿辰了。呜呜……”她哭得越发厉害。端妃心里又急又气，平日里很听话的女儿忽然哭闹不停，不禁抬手又想打。
奶妈见状，连忙上前抱起小公主，躲过端妃的手臂，轻声哄着她说：“公主莫哭，咱们只穿一会儿就好，莫哭啊！你看这衣服上的凤凰多美啊？”
莹莹却不理她，只是哭。
这时，门外又有宫女过来说：“启禀娘娘，皇上马上就到了。”
端妃看着莹莹执拗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吩咐左右说：“一定要让公主穿上衣服，我在大殿等。”说完一甩手走了。
华灯初上，歌舞升平。
这翊坤宫想必是今晚这紫禁城中最热闹的宫殿了，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好不热闹，纵观这嘉靖朝没有一个公主或者皇子能享受如此盛大的寿辰。唯有可爱的小公主莹莹，这一日她“宠贯**”。
莹莹乖乖地趴在嘉靖的膝头，淘气地玩着他腰上挂着的龙纹玉佩，曹端妃轻声地呵斥她，让她从父皇身上下来。可小公主仿似没听见一样，憋足了劲儿，更是一心想要把那玉佩拽下来。嘉靖一点也不恼，慈爱地看着小女儿顽劣的样子，说：“莹莹这点像朕，呵呵，朕年轻是也是这般顽劣，从来不管什么君臣大小，总有一股自己的主见。”说着从腰下解下那玉佩放到莹莹手里，说：“今天是莹莹的寿辰，莹莹喜欢这玉佩就送给莹莹当寿礼好不好？”
莹莹这时却变得十分乖巧，说：“谢谢父皇。”说完把那玉佩抱在手里把玩。
端妃在一旁说：“皇上使不得啊！这玉佩可是太后留给皇上的遗物啊！”
嘉靖道：“不错，正因为是太后留给朕的，所以才是朕的心爱之物，但现在朕把心爱之物赐给心爱之人，又可尝不可？只有朕的莹莹才当得起这物华天宝。”说着把莹莹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小脸蛋。莹莹一脸幸福地贴在父亲的脸上，咯咯地笑着。
端妃看在眼上，喜在心里，口中却还谦卑地说：“皇上召集各妃嫔一起为小公主庆贺寿辰，臣妾已是受宠若惊，今日又得皇上馈赠如此宝贵之物，臣妾真怕受之有愧。”
嘉靖却一扳脸装作生气的样子，说：“什么叫做受之有愧，朕心爱的女儿接受朕的礼物，难道还当不起吗？”
皇上的爱女之情表露无余，春花在宁嫔娘娘身后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一家三口，父慈子恭妻贤，若是个普通的三口之家，该是多么地幸福啊！可是，他们却是一个大家庭。看着这坐在大殿正中的一家三口，此时台下不一定有多少人正打翻了醋坛子，恨得咬牙切齿。
宁嫔就是一个，她的表情甚是冷酷，一副若我的孩子没死，皇上也会一样疼的样子。根本不把那个曹端妃和莹莹看在眼里。
而坐在皇上另一侧的方皇后则是神采奕奕，她今日身着五彩翟衣，头戴凤冠，盛装出席，艳压群芳。颇有些母仪天下的风姿。于她而言，出席小公主的生辰是一个尴尬的事情。毕竟小公主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是却仍要陪着笑脸，赚足脸子。春花知道这个功力可是很不简单。
皇后微笑着从袖子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来，喊：“莹莹，你看母后给你带什么好玩的来了？”
莹莹笑嘻嘻地看着她，一把就抢了过去，看来她们本来就很熟。莹莹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只艳丽的燕子纹饰的发簪，兴奋地手舞足蹈。皇上也赞许地点点头，说：“还是皇后深知朕心，今日不仅抱病来和朕一起同小公主过寿辰，还送这么贴心的礼物。看到你们如此融洽，朕今天真的很开心啊！”
春花暗暗叹服，皇上的女人果真个个了得，这皇后只是看样子就是人中龙凤。连送礼都如此得体，借为小公主做寿，搏得小公主的欢心，岂不是也能搏得皇上的欢心？相形之下，宁嫔则差了很多，一副苦瓜脸，似谁欠了她一屁股债似的。
春花看了看坐在皇上左右手的方皇后和曹端妃，又看了看王宁嫔，再想想在不久的几个月后，壬寅宫变将会再次考量这三个女人的关系，宁嫔与曹端妃双双殒命，而方皇后将是笑到最后的人。她心里不禁一寒，根本想象不到，最后宁嫔与端妃被处死是怎样的惨状？而方皇后也不过比她们二人苟活了数年而已。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小公主认真地说：“父皇，女儿也有礼物要送给父皇。”
“哦?什么礼物？”嘉靖捋着胡子猜不出女儿可能送她什么礼物。却见小公主从身上解下一个香囊，郑重地递到嘉靖手里，说：“送给父皇的。”
嘉靖把金丝香囊捧在手心仔细端详，却见上面有一只惟妙惟肖的小燕子，于是问：“莹莹，你母妃说你最近在学女红，这香囊是你亲手绣的吗？”
莹莹脸微微一红说：“莹莹不才，绣得不好看。”
嘉靖摸摸她的小脑袋说：“怎么不好看了？父皇喜欢得很呢！”说着把它挂在腰间。莹莹的眼睛一亮，心中充满喜悦。这一刻春花有一种错觉，这个仁爱的父亲真的是那个暴戾乖张的嘉靖么？
只听嘉靖又问道：“莹莹，告诉父皇，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小燕子？听说你不喜欢穿尚衣局为你特制的新衣，这件新衣哪里不好看了？你看这凤凰多美！”嘉靖抚摸着莹莹衣服的纹路，就如同抚摸着婴孩。
莹莹收敛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我才不稀罕什么凤凰呢！长得再漂亮也只能被绣在衣服上，戴在头饰上。我只知道小燕子可以自由地飞来飞去，想去哪里都可以。”
嘉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言语。
春花却心头一颤，忽然觉得凄凉，莹莹小小年纪居然对自由有如此深刻的渴望，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