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髯被我没头没脑的一惊,却也随即明白过来,蹙眉问我,“在哪,多少人?”
他没问是敌是友已是明智,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外密林里,就算是舅父他们的帮手在还未见面确定时都需当了敌人来打算。我让他将我放下马,刚俯身贴近地面便听到最远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得得的马蹄即将与之交汇,我当即仰头焦虑道,“戈髯!快!”
他拉我上马,随即扬鞭策马一气呵成。
“三四百兵士,不过半里地,”不过半里是舅父和他们不过半里,而我们从这里赶过去少说也有这点距离,我倚着他的胸膛有些瑟瑟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依旧反复地说着,“戈髯,我们一定要快去告诉舅父,我们一定要,要赶在他们撞上那些人之前,戈髯……”
“嗯。”他低沉地应了一声。而我,张了张嘴,也终于变得沉默。
抿紧了的嘴唇咬到发青发紫,再见前方人影晃动时已有刀剑之音,那队军士的先行侦察的小队人马已经和一直穷追不舍的城中守卫汇合。后有追兵前遇强敌,对舅父他们的境遇连戈髯都急忙准备上前相帮时,我却突然勒住了他的手。
“停!”
“什么?”他低头看我,好看的眉毛拧得紧实。而我却没有看他,伸长脖子听到的是山道的松涛阵阵,以及,拐弯那边传过来一个男人喊话的声音。他说,“交出东西,饶你不死!”
我字字听得清楚,脸上却现出茫然之色,这声音,粗犷凌厉,不正是我初入宫廷夜晚在假山洞里被质问的那人吗?!我记得夜色里他那一声“什么人”,我也记得他对金叔彦顺从关切在背后叫那一声“三爷”……他是金叔彦的侍卫长吗,看情形俨然是了,而且还是金叔彦的自己人无疑,那他为什么在这呢?
尾随而来地大队人马,难道竟是金叔彦率领么?!
我的心有那么一会的失神,随即便努力让自己神智恢复清明,不管是或不是,他们始终是即将遇上舅父,始终是如此强大却视舅父为作奸犯科之人的。即使,他会看到我……
那他,会不会有一丝的不忍,或难过?
我低了眼睑,假装如往常般镇定地从腰间解了百盛水,而戈髯接过那盛水的小玉瓶时却出乎意料地犹豫了。
“我不能留你一个。”他略带着倔强,后面还有跑步赶上的追兵,而即将遇上的则是大队军马,我若启阵,立于边缘的我不管怎样都算得上危险。
可是,“我要给你们指路的,”我摇了摇腕上的双生链,假装欢笑看他却半丝笑意也无,“你应该知道欲萝从不会死于他人之手……”
“那只是传说!”戈髯一口拆穿我,同时,萧萧马鸣已经响起,后面大军的呐喊冲锋声激起林中深处飞鸟无数。皎洁月光下,我推开他的手,“照顾好舅父!”
言罢我便从马上腾空跃下,握住头上一根藤萝荡至山溪对面凸起的高台。粗粝的山石在我膝上留下一道刮痕,而我来不及细看立即起身昂首。山道上戈髯深深望了一眼,紧接着纵马拐弯,冲那刀光剑影的中心奔去,很快在我的视线里变得只剩一条黑影。
很快,我便只能看到诸多人影在缠斗。我扬面试了下风向,然后将腰间另一个玉瓶拧开,宝蓝色的粉末散入风中瞬间如最强烈最浓郁的染剂,大团大团地拥挤在空气之中,迅速充斥着这大片的天地。
而不到片刻,山林里突然变得死一般寂静。
无比诡异地,明明皎洁的月夜,此刻却伸手不见五指,满眼满眼只余荧荧的蓝光。正如陡然失明的盲人,虽然是莹莹的蓝光,却和那空洞的黑暗一般并无区别。恐慌开始蔓延。
我双手交握,虎口的缝隙靠近嘴角,第一个音吹出来的时候,笼罩着的厚厚的蓝色之中突然有了细微的颤动。
那是右眼蓝蝶的精魂,我看到惠姑留下的古书上是这么说。然而这种说法终归是神乎其神了,这莹蓝粉末是右眼蓝蝶死后碾制不错,不过笼在其中的人能感受到似有似无的蝶翼在全身上下各处拂过却只是因了这古怪的曲调而已。而且细若游丝低若未闻的吹奏从来都只会挑动闻着最纤弱的神经,却并不会让人轻易发觉,那始作俑者便是站在这儿。
如果真的有蝴蝶的精魂,那么所有人相信的也就是真理了。
我呼吸之间吹奏没有停止,越来越多的蝶翼在扇动,越来越大,越来越快,蓝色的浓雾之中众人疑惑恐慌之后也开始变成大叫,尔后是惊恐地,凄厉地嚎叫。很多人在奔跑,在躲避,在险峻的山岭里如陷入混沌般疯癫发狂,遍地的哀嚎一声高过一声。
在知道这个迷雾阵的地方,人们叫它蝶王殇。世间少见的右眼蓝蝶,因蝶王去世而大肆聚集以神力攻击,方圆十里生者为祭。
而在这遥远的南国,没有人知道它的名字,然而突然目不能见的重重迷雾之中似有似无拂过身体的蠕蠕的感觉,这种惊恐的感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真实。
我渐渐地将曲调放慢,侧耳去听那些嚎叫声中并没有熟悉的声音,我应该很自信戈髯不会出事的。他有百盛水,溶进了最相思果实的粘稠汁液,只要抹一些百盛水于耳畔便能形成紧实的膈膜,让人短暂失聪的同时,也刚好躲过了蝶王殇的诡异进攻。那他是不是已经找到舅父,然后带着他们安全过来了,或许已经走近,不过周遭太嘈杂而我一时没有察觉?
我出神地几乎听了口中依旧缠绵的曲调,终于听见多个微弱的气息慢慢地靠近。还在四五百米开外吧,他们很快就要出这迷阵了,再转头看了身后,那些步行的军士也还未追上,看来一切如愿。
我略有些欣喜,松了口气的当儿,却听得前方不远突然扑通扑通两声,然后滚动着的物体从岩壁上一直到我正下方的山溪。然后愈加急促地打水声,一个明显呛了水的声音惶急叫道“三爷,三爷……”
三爷?三爷?!金叔彦真的在这,难道他竟听出我的所在了么?!我禁不住倒吸口凉气,手指从瓶口拿开,略有些慌张地将几百年研制的所有粉末挥入空中,愈来愈深重庞大的蓝色迷雾里,却陡然有了另一番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