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娘这一喊营中的人都是一愣,杨文广有些愕然地转头去看庞元英。
“此人是侯爷的人?”
庞元英似乎也是一愣,打量了喜娘一会儿,还是不大确定。
“喜娘?”
“是,奴婢喜娘,二少爷——”喜娘喜形于色,努力想挣开押着她的军士。
“住口。”庞元英微微蹙眉,看向一旁的杨文广,那人自进了营帐起就一直阴沉着脸色,也看不出此时是什么表情,“这丫头原是我庞府的家生子,服侍贵妃娘娘的,贵妃娘娘看她谨慎知礼,放出了府——本侯也多年没见过这丫头了。”
庞元英的语气不冷不热,杨文广捉住的细作是庞府的家生丫头,还是当年服侍过贵妃的人,他脸上多少也有些难看。
“你如今已不是我庞府的丫头,不必自称奴婢,若真有什么冤屈,直说就是。”
“是。”喜娘深深叩了个头,开口已带了几分哭腔,“奴婢当年蒙小姐——蒙贵妃娘娘恩典出府,后来家中落魄,将奴婢卖给陈州知府范大人府上为婢,大人错爱,抬举为妾,岂知——岂知几日前那府衙配军竟生了歹念,半夜混入内宅,意图不轨,幸得奴婢发现及时,请范大人为奴婢做主,谁想那配军竟心存恨意,趁半夜烧了奴婢住的屋子。”
喜娘说到这便哽咽起来,有些说不下去,庞元英听完,抬头扫了一眼霍青青,倒没有说什么。
霍青青却已经被喜娘没死的事完全震懵住了,可问题是——喜娘怨错了人吧?在霍青青看来,意图烧死喜娘的人十之八九是范纯仁,就算不是范纯仁,那也不可能是她。
“然后呢?”杨文广对喜娘怎么成为范纯仁的小妾、怎么差点被烧死没有一点兴趣。
喜娘还低着头轻声抽泣,杨文广的话听上去有点不近人情。
“奴婢、奴婢在府里时曾蒙贵妃娘娘恩典,跟府里的侍卫学了些功夫,不过是些花拳绣腿,幸得逃了出来,保住了条命,可是奴婢的丫头蔓儿却,却——”喜娘哭出声来,真是梨花带雨,虽然被人押着,却也现出些楚楚可人的姿态,勉强着说下去,“奴婢逃出来之后无依无靠,又怕回去再被那配军加害,听人说侯爷在陈州,这才想赶来投靠,岂知还没混进营来就被——”
这话倒是说的天衣无缝,霍青青在一边冷笑,要是不知道的真以为就像她说的这样了——毕竟除了隐藏了她和范纯礼的事其它的事她都找不到什么纰漏。
庞元英却眉头深锁,没有发话。
喜娘跪在地下,被绑在身后的双手握得有些泛白,心下惴惴不安。
她这样说,等于只是认下了妄图擅闯军营一条,靖安候若是想保她,此刻便应发话斥责她擅闯军营之过,但靖安候不说话,就是说他还没有完全相信自己。
“那你身上搜出的这辽文信件又怎么说?”杨文广上前,指着他先前递给庞元英,后来庞元英辨认喜娘,便忘在了桌案上的一块布娟。
“奴婢冤枉。”喜娘一咬牙,又重重叩了个头,“当时那配军欲杀奴婢灭口,这块布是奴婢在屋中发现,以为是那配军落下的,本想留着做个证物——奴婢不识字,不知道这上面写的辽文,若真是辽文,那配军才是辽国的细作。”
这就叫贼喊捉贼,霍青青在心里恨恨地想,没想到有一天也会被用到她身上来。
庞元英蹙眉,还是没开口,伸手拿起那案上的布娟端详起来。
“侯爷——”杨文广不知道庞元英是个什么意思,无论如何,发现了辽文信件,无论是这个喜娘还是她说的那个配军,都该详加审问才是。
“杨将军草木皆兵了,”庞元英看着那布娟,微微一笑,那笑却让人说不上的不舒服,“这不是辽文。”
喜娘确是浑身一震。
“侯爷认得辽文?”杨文广声音低沉,不知在想什么。
“不认得也见过。”庞元英一笑,将那布娟递还给杨文广,“杨将军自己看看。”
杨文广也只是听部下军士说那布娟上写的异国文字,当时就以为是辽文,没想到接过一看,那上面文字异常怪异,不像辽文,也不像西夏、金国文字,但却写得整齐,一看便知是写的文字不是随笔涂鸦。
“的确不是辽文。”杨文广这样说着,语气仍没有一丝放松,“但末将觉得事有蹊跷,是不是去范大人府上,将那配军传来问问?”
霍青青忍不住抖了抖,如今这形势变成她和喜娘两个人都有嫌疑,而且喜娘又原是靖安候家的丫头,得了恩典放出去的,怎么看她都即将成为那只替罪羊。
霍青青咬了咬牙,想着既然范纯仁本就不仁,也别怪她不义,先把他小妾暗恋他弟弟的事抖出去再说,起码要把这个喜娘也拉下水。
庞元英确是淡淡一笑,看也没看霍青青一眼,摇头道:“本侯觉得,这事和那配军没多大关系——喜娘,你连本侯都敢骗?”
庞元英啪地一声拍在桌案上,发出一声有点沉闷的声响,原本哭得快要断气了的喜娘吓得浑身一哆嗦。
“奴婢,奴婢不敢——”
“你怎么知道本侯就不知道这字是谁写的?”庞元英笑意温和,整个人却笼罩着一股寒气,杨文广也不禁动容——这个靖安候,历来都是越怒的时候看着越温和,他越是笑,往往那人的下场就越惨。
喜娘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住叩头。
“杨将军不知,这字出自当今韦妃娘娘之手,韦妃惯好琢磨些稀奇文字,也曾送给过贵妃娘娘,本侯当年在贵妃娘娘处见过,韦妃亲口说过这文字天下再没第二个人会写——这字,又岂是个配军拿得到的?”
杨文广一怔,没想到庞元英竟不回护喜娘,再看那喜娘,早已抖如筛糠。
“还不说?”
“奴婢、奴婢……韦妃娘娘这字,是奴婢托还在宫里当差的姐妹带出来的,也是贵妃娘娘赏的,奴婢……”
“这韦妃的字,又不是什么名家字画,你要来何用?”
“奴婢——”
喜娘低着头只顾哭,此时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
霍青青却突然有些明白过来,喜娘这么千辛万苦地求韦妃的字,莫非是知道韦妃同范纯礼的关系?莫非喜娘她——真是对范纯礼有心?
韦妃,又是韦妃,这个韦妃,只怕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吧?
“既然不说,留着无用。”庞元英说的漫不经心,“本侯早上才到过范大人府上,范大人说昨夜府中不幸失火,烧死了他一位姨娘,既是烧死了,自然就不该还在人世……”
“侯爷。”杨文广好像不赞成,毕竟是他错把人当成了细作,这么说来,这喜娘也真没什么大错,总归罪不至死。
“奴婢说。”喜娘本来已经吓得发抖,突然不知怎的一下挣了起来,“奴婢说——奴婢知道韦妃娘娘入宫前与知府大人的弟弟范纯礼有些交情,奴婢心里——奴婢对纯礼少爷存了逾矩的想法,才——”
庞元英微微哼了一声,哥哥的妾室对弟弟存了心思,这范府还真是书香门第、累世官宦之家啊。
杨文广尴尬地咳了一声,低声道:“既是范大人的妾室,还是送回范府——”
“侯爷,奴婢好不容易捡回条命来,若是回去,那配军必定再次加害,奴婢求您了!”喜娘尖声哀叫起来,她不想回范府,倒真和霍青青没什么关系,只是如今她的心思已经遮掩不住,要是回去,无非圈禁终生的结局,说不定还会被范纯仁寻个错打死了事。
庞元英好像心情不错地挑眉一笑。
“既这么着,本侯就把那配军留在本侯帐下,再送你回去范府,不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