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玉阶,罗绮纱帘,霍青青终于有机会好好打量一番宫中的布置了。亲眼见到与传言完全是两回事情,霍青青本以为后世的影视作品已经把宫室的华丽描绘得足够了,但事实上那种感觉完全是天壤之别。
尊贵,体现在最细节处,雕了百蝠百子的黄梨木门,绘了十色花草的罩纱宫灯,处处都透着常人无可想象的华贵威严,连脚下的青瓷都亮得能照出人影,恢宏之中却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咳,咳……”隔了很远就能听到咳嗽的声音,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药香气。
“娘娘怎么又咳上了?”苏嬷嬷撇了她急走两步奔进屋里,伸手给庞贵妃又是顺气又是递水,冷冷地瞥着刚刚追上来的霍青青,“她个没福气的,娘娘何苦等她?”转眼又瞪了一眼一旁服侍的小丫头,“你们不劝劝,枉娘娘平日疼你们,哪个知道体谅主子?”
苏嬷嬷声色俱厉,边上的小丫头吓得缩了缩,差点就哭出来。
“行了。”庞贵妃拍了拍苏嬷嬷的手,微微摇了摇头,轻声向一旁吩咐,“你们也不容易,下去歇着吧,不必服侍了。”
苏嬷嬷眉间一蹙,转眼又瞪了霍青青一眼,益发担忧。“娘娘身子不好,又有宫务要处理,何苦还要管这些有的没的?明日太医过来看来,少不得还要怪罪奴婢等服侍不周。”
庞贵妃轻笑一声,倚着软塌略坐起些,伸手示意苏嬷嬷将一旁的手炉递过来,“本宫的身子自己知道,只是这些事本宫不管,还能谁管?”
“娘娘——”苏嬷嬷看了仍呆立着的霍青青一眼,压低了声音,“娘娘也就是好心,可庞家毕竟是外戚,娘娘还要顾着官家那儿——”
“本宫何尝不想像韦妃她们那般整日高床暖枕的,养花写字的打发时间,可庞家毕竟是本宫娘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嬷嬷不会都不记得了吧?”庞贵妃看着苏嬷嬷,似笑非笑,眼神若有若无地扫过霍青青。
她们主仆二人的对话不曾避讳霍青青,多少有些话也是说给她听的。
这就是说,庞元英让她递的那个玉盏还是有用的,至少庞贵妃已经懂了兄长的用意。
见庞贵妃看过来,霍青青上前半步,福了福身子。
如今她穿的是女装,自然不可能再行男子的跪拜之礼,庞贵妃给她换了衣裳,也是为了掩人耳目的意思吧,至少这样一来,谁也不会把她和之前的那个配军狄青联想到一起去。
“起来吧,”庞贵妃微笑,语气温和亲切,“既是哥哥的人,与本宫不需这么拘礼,坐吧。”
庞贵妃的语气里透着毫不掩饰的亲昵,但却让霍青青舒服不起来。宫闱之中,没有哪个不是八面玲珑、未语先笑的,若真把那亲昵当了真,只怕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何况这庞贵妃半夜间把自己弄进宫来——也不知存的是什么心思?
“小人不敢。”霍青青低着头回话,却并未当真坐下。
“你毕竟是禁军出身,本宫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见你,因此才出此下策请你来,”庞贵妃顿了顿,指甲似不经意地在手炉上刮过,发出一声有些刺耳的声音,语气却益发温和起来,“那些个下人哪想到你是个女孩子家,一时下手没个轻重,害你睡了这么久——也是本宫的不是。”
“狄青不敢。”霍青青愈发低了头,下手没个轻重,这要再重几分她岂不真的又穿越了?“娘娘夤夜召见,小人惶恐,还请娘娘示下。”
她不想等庞贵妃继续绕弯子了,**中人,心思复杂不可捉摸的不计其数,要这么绕下去,她铁定会被庞贵妃绕进去的。
“你这性子——可不是跟焦用学的吧?”庞贵妃掩唇轻笑,样子能多优雅就有多优雅,“可不像二哥,非得把那话转了几弯说。”
有吗?霍青青颇为疑惑,还真没注意这个靖安候平时是怎么说话的。
“抬头。”庞贵妃坐起身来端详着霍青青,“长得还真是漂亮,果然是我见犹怜,怪不得二哥——”话至此处,微微一顿,突然蹙了蹙眉,“可你这眼睛,倒是有几分像当年那个子辛。”
“娘娘说的是?”霍青青一怔,她记得庞元英也说过她长得像子辛,只是这个子辛,究竟是什么人?
“娘娘怎么提起那个孽障来。”苏嬷嬷抢着开口打断了霍青青的话,眉头深锁,甚至有些乱了方寸。
“罢了,本宫也就是一说。”庞贵妃微微摆了摆手,带过了话题去,“你既是希望本宫开门见山,本宫就与你开门见山。”
霍青青其实很希望庞贵妃能告诉她关于子辛的事,但毕竟庞贵妃不讲,她就不能开口问,而显然,这件事对她们今夜相见的目的没有什么帮助,庞贵妃是不会再提的。
“二哥让你进弓弩营,可是为了一张弓弩图?”
“侯爷命狄青弄清楚连弩的制法。”霍青青低眼。
庞贵妃“嗯”了一声,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带了几分嘲讽地轻笑起来。
“你可知道,你这句话便是死罪。”
庞贵妃的话说的好像漫不经心,她本以为霍青青会想往常她料理过的很多人一样,因她的一句话而诚惶诚恐,跪着求她指点迷津——可惜庞贵妃料错了人。
“小人女扮男装,本来就是死罪。”
霍青青答得恭敬,却没有庞贵妃料想的惊恐,事实上,早在庞元英对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就多少料想得到了,不过既然有机会入禁军,她也便没有戳穿——毕竟她女扮男装的把柄握在庞元英手里,这种事,本也不是她说不做便能不做的。当然,是不是真的做,还是在她。
“你知道?”庞贵妃脸上似漫不经心的表情便有些挂不住了,她不是真的不上心,只不过这种时候,往往她说得越不当回事那当时的人便会越加害怕,可这个狄青却竟敢这样回复她。
好多年没碰上这么有意思的人了呢。
“小人听说,弓弩图的事,我等普通禁军,知道就是有罪,何况是想拿到弓弩的制法?”霍青青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
她也不是不怕,但她已经是女扮男装犯了死罪了,只怕是越只求自保反而越容易送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