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早晨天亮的晚,还是蒙蒙黑的时候,暖露阁的小丫头们早已经洒扫了院子,即使冻得哆哆嗦嗦也是静静的,怕吵醒了睡着的主子们。
安宁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虽然喝的药里面有安眠的成分,可是她的嗓子一直干的要命,好像处于沙漠中,吃了满嘴的沙子。
睁开眼睛,床上还睡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妇人,是她的奶娘匡氏。因为年岁小,匡氏和大丫头石榴就一直轮流陪着她睡,方便照顾。
“奶……”安宁张开嘴,却发现嗓子基本出不了声了。
天啊,嗓子哑到失声了……好疼……
“怎么了?”即使是很细小的声音,匡氏也醒过来了。
“啊……”安宁仰面躺着,一只手指着嘴巴,努力发出啊的声音。
“哎呦,这是又上嗓子啦……等着啊,奶娘给你倒水喝。”胡乱的披上外衣,匡氏就下了地。
“姑娘醒了?”石榴听到声音,过来看到匡氏下床倒水,就吩咐小丫头们把洗漱的用具都端了进来。
安宁懒懒的躺着,浑身没力气。喝了水又是迷迷糊糊了。
梦里的自己一会是孙琳琳,大学毕业后成了啃老族,爸妈陪着相亲……
一会又是谢安宁,看着姐姐在母亲怀里就跑过去把姐姐挤出去,然后是姐姐的娇嗲声,父亲跟母亲的笑声……
一会孙琳琳正陪着好朋友逛街,一会又是谢安宁跟着祖母逗趣。
她是那个时候的孙琳琳,同时也是这个时候的谢安宁。
也许只是老天爷一时玩笑,让五岁的谢安宁有了异世二十七岁的记忆罢了……
感觉到一双温润的手拿了湿了的帕子给她擦脸,然后又是抹了点东西,香香的,应该是面脂之类的吧,安宁想着。
“三姑娘看上去又有些不好啊……”石榴站在床前,看着安宁的小脸,心里也是不好受。
“已经不烧了,别的都还好,就怕喘起来。去年冬天,可是苦坏了姑娘。”匡氏心上也是不好受。从脱了娘胎落了地就是她带着安宁,年年病,还不会吃奶就开始喝苦药。
“让厨房备着些冰糖梨水,时时的给姑娘喝点,这东西去肺火。”匡氏嘱咐石榴,“大奶奶那边正乱着,让咱们这边的小丫头别乱嚼舌根,小心触了霉头。”
“放心吧匡妈妈,我刚才都嘱咐到了……您说,这小少爷能进的来吗?”石榴看着睡过去的安宁,悄声问匡氏。
“我呸……哪来的小少爷……”拉着石榴的袖子就出了安宁的内室,匡氏狠狠的说,“不知道从来冒出来的野孩子,这谢府是那么好进的?也就是大奶奶好心,要是我,一顿棒子赶了出去,看她还敢进谢府的门……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是个什么东西!”
“匡妈妈你别急,我这也是担心咱们三姑娘……毕竟,老爷都年近三十了,我就怕老夫人那里也……”石榴赶忙表态。
“老夫人不会不顾念咱们奶奶的……”匡氏虽然嘴上硬气,心里也是没底。
“老夫人对大奶奶再好,也好不过儿子啊……”石榴想着自己家里的哥哥嫂子,那次她娘不都是帮着哥哥吗。
“小丫头片子,成天个就知道瞎琢磨,有这个心思照好好的照顾三姑娘去。”匡氏推了石榴进屋,自己去了外间看小丫头春妮儿熬药去了。
昨个夜里,安宁因为生病没有睡好,谢府里其他的主子们也没有一个好眠。
老夫人整晚待在佛堂里,天擦亮才回了屋去。
二房的两口子上半夜嘀嘀咕咕,下半夜辗转反侧。
大老爷先是去客院看了登门来的母子两人,然后去了书房看了一夜的账簿。
大奶奶则是独自流泪到天明……
谢府的朝食往常都是给老夫人请过安后在正屋里吃的,不分男女大家围成一桌,热热闹闹的。今儿个却格外的冷清。大奶奶请过了安,就问过了老夫人去暖露阁照看安宁,安萍则是请命去厨房给妹妹安宁熬粥喝。
当大老爷迈进松鹤院的正房时,只看到二房静悄悄的四口人和面色铁青的老夫人。
“母亲……”大老爷呐呐的开口行了礼。
“老二家的,今儿你们就先回祥琳院吧。”老夫人转回头让二老爷一家先走。
“是,那媳妇就先回了,母亲还请宽心才是。”二奶奶抱着目前谢府唯一的孙子谢沛涛,领着二姑娘谢安婧,身后跟着丫头婆子离去了。
二老爷谢笙磨磨蹭蹭殿后,经过大老爷跟前悄声的嘱咐,“好好说,千万别惹娘生气……”
二老爷对于自己的亲哥哥这般行事也是没想到的,这个平时中规中矩的大哥倒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娘……您消消气,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不是。”谢筝的心里是七上八下的,父亲早逝,兄妹三人能够成长至今,谢家的家业能够有如此规模,都是母亲一人辛辛苦苦的结果,母亲对于他来说有着绝对的威仪。
“跟我去祠堂……”老夫人看都没看儿子一眼,由夏妈妈扶着前面走了。
大老爷跟着出了松鹤院的正房,抬眼看了看客院的方向一眼,叹了口气,跟着去了祠堂。
谢府的祠堂在松鹤院的正南方,只是一间稍微整齐点的单独屋子,基本上也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进来。进了祠堂的屋,就看到放牌位的架子上只有两幅牌位,一为“江明谢氏之灵位”,另一为“谢常德之灵位”。
从只有两幅牌位就能看得出,谢府并不是一个大家之族。
老夫人上了香,便让夏妈妈出去守着,不许任何人打扰。
“你个混账东西,给我跪着!不想明白了,你就永远的给我跪下去。”老夫人厉声呵斥。
谢筝跪在灵位前,深深的低着头。
“母亲息怒,是儿子错了。”
“你说,你错到哪儿了?”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心下哀戚。
“儿子不该违逆家训……”谢筝抬起有着泪痕的脸,看着老夫人,“虽然对不起蓝娘,可是儿子也是为了子嗣……”
“啪……”老夫人甩手就给了谢筝一个耳光,横眉怒目。
“为了子嗣……你这套说辞在糊弄谁呢?你娘我还没老呢!”
谢筝捂着被打的脸,有些了悟又有些害怕,他明明很小心了,她娘应该不会发现才对……
“娘……您听到什么闲话了?儿子真是为了子嗣……”
“好,好,我的好儿子……”老夫人一阵冷笑,“既然你这么说,那那个小野种以后如何,想必你也不会在意了。真好跟她娘一起卖了去,也好全了你这为了子嗣的名声。”
“要怨也得怨她没投生个好爹!”
老夫人气急,大儿子实在太让她失望了。
“娘?”谢筝抬头看着老夫人,心里一阵激荡……母亲怎么会知道?昨天也跟晚歌确认过,灵灵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提都没提过啊。
“你这孽障,先不提当初你是怎么求我,让为娘的豁出这张老脸给你去王家提亲,就单说蓝娘,怀着安宁那会子,因为打仗你被困在永城,她大着肚子为你东奔西走,你才有命安安全全的回来,蓝娘却因为劳累而早产。你就算不念别的,你也念念安宁自小就吃着苦药长大……那孩子身子弱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当爹的?”
“你看看你做的什么事儿啊……那孩子只比安萍小了两个月……你让娘拿什么脸面对亲家?你让娘那什么脸面对蓝娘?”
说着说着,老夫人泣噎不成声。
谢筝羞愧的低着头,他觉得自己遮了将近十年的丑处被血淋淋的揭开了。
“娘……”谢筝有些慌乱,他不知道这件事捅破之后会带来何种后果。
“您千万不要……不要告诉蓝娘……”,“那孩子我会安顿好的,一定不会出现在谢家,一定不会让蓝娘知道……”
十一年的相处,他又怎么会不了解蓝娘的性子。外里温顺柔弱,实则内心刚强。因着婚后十余年无子,他闹出这一出蓝娘还有肯能原谅他,但若是让蓝娘知道,他在外还有一个小了安萍两个月的女儿,那她……
他实在不敢想象,蓝娘知道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这个逆子,你也知道怕?当初做的时候怎么没想想?”老夫人挥着手臂一下一下的打着谢筝的背,恨不得一下就打清醒了他。
“当着你祖母,你父亲的灵位,你给我好好交代,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人打的有些喘,看着儿子躲也不躲,心里既恨又有不舍。
谢筝也不再隐瞒,一五一十的交代起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