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筱柠坐在桌边,双手交叉放在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对面的郑蕙香。
人类的情感真是这世上最富有感染力的东西。这个中年女人,她衣着朴实头发散乱,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倘若走在街头,可以很轻易地被人潮淹没。然而此刻,她垂着头,鼻翼翕动,眼中流露出哀戚的神色,任是谁也无法毫不动容。
筱柠忍不住轻碰了一下郑蕙香微颤的手。后者抬起头来,用感激的眼神盯住她的眼睛,苦笑一下道:“瞧我,惹得你也心中不好受了吧?我还是继续说下去,不管丫头你能不能帮得上忙,我都要谢谢你。”
“一开始,我没把这当成是一件多了不得的大事。见小磊对着窗户傻乐,还以为他做了什么梦,心中觉得好笑,走过去推了他一把。谁知道,他好像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两只眼睛痴痴盯着窗外,过了三五分钟,才恋恋不舍地冲那里招了招手,一骨碌翻到床上,沉沉睡过去。接下来的两天,每夜都是这样。我着实给吓住了,本想带他去医院瞧瞧,可……又见他白天一切如常,左右拿不定主意。都是我太疏忽,要不然,他也不至于……”
“既然你说他白天时没什么问题,怎么会现在又……”程筱柠皱眉问道。
“星期三早晨,我正准备去倚云山上给你们送菜,于是进屋想叫他起来替我看着菜摊。谁知道,这孩子,竟怎么也喊不醒了……我慌得立刻请附近诊所的大夫来诊治,却也是毫无办法。好几天了,小磊一直水米不进,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再这么下去,怎能熬得住?菜市场的大妈们都说,他这样子,八成是中了邪了。我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如果真的……我下半辈子靠着谁?”
程筱柠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肩,道:“郑阿姨,我的确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医得好你的儿子。不过,咱们相识一场,你现在遇上这种事,我怎么也得做点事。我已经向高先生请了假了,这几天,我会一直留在镇上帮你想办法,你放宽心。”
“真的?”郑蕙香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满怀希望地盯着面前年轻的女孩。
程筱柠点了点头,回头和身后的来来对视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
当天晚上,郑家并没有任何异样,郑磊一直沉沉睡着,连身都不曾翻。第二天亦同样如此,仿佛之前郑蕙香所说的一切,只存在于她的幻想。
到了第三天晚上,来来有点沉不住气了。
“这样等下去不是个事儿啊!我现在怀疑根本没有什么妖怪闹事,他家儿子说不定只是生了怪病而已。再说,就算真有妖怪,要是他打定主意不出来,我们就一直傻乎乎候着?”
来来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正猫腰隐身于郑家窗外的草丛中。幸好郑家住在一楼,更幸好此刻天气还冷,四周尚没有什么蛇虫鼠蚁出没,长时间栖于黑暗的深草里,除了双腿酸痛些,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困扰。
程筱柠回头严厉地瞥了来来一眼,冷声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去去那套把戏了?我们来人界的目的就是要将那些犯事的妖怪都捉回去问罪,就算只有一丁点可能性,也马虎不得。那天我在郑磊的枕头边,见到一条又黑又长的头发丝,明摆着不属于他们两母子。如郑蕙香所说,她儿子一直老实巴交没有女朋友,既这样,他们家怎么又会出现这种玩意?如果我们就此离开,万一再出什么事情,你不觉得我们是渎职了吗?”
来来被她盯得向后一缩,嘴里嗫嚅道:“你……哎呀,你让我陪你干什么都行,只是,那‘漱心丹’你还没吃哪!时候眼看就到了,这附近又没有那样药引,倘或你再一犯病,那就麻烦啦!”
“一点点事情,念叨来念叨去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没数吗?”程筱柠不耐地道,“那药引我早备在高家了,总之这件事一完,我立刻就回去吃,还不行?”
来来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声手机提示音打断了。
程筱柠从口袋里掏出电话,屏幕上是高亦泽发来的短信:“程妈你什么时候回来?”
“装什么可怜,没有我你就活不下去了?”她嘴里嘀咕了一句,删掉了短信。
还没过五分钟,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刚一接通,就听到那边一个炸雷似的尖锐女声:“程筱柠,你死在外面了?我亦泽哥……”
“烦死了!”她气急败坏地冲手机喊了一嗓子,不由分说挂断电话,想了想,又干脆按下关机键。
“伺候一个高亦泽已经够要命了,现在又来了一个余悠悠,我的命也太苦了!”她回头冲来来抱怨道。
来来轻拍了两下她的背,讨好地道:“要我说,你如果真这么不开心,就别在他家做了呗。这C城里,难道只有高亦泽一个人需要女佣?”
“他给的工资高嘛!”程筱柠挠了挠耳朵,“而且,说到底,这个人也只是嘴巴坏了点,倒也没有讨厌到不可忍受的境地。哼,要不是你和去去这两个吃闲饭的,我用得着这么委屈自己?”
“我可没闲着啊!”去去苦着脸大声抗议。
正在这时,郑家的窗棱突然“格”地轻响了一声。
程筱柠连忙扯了一把来来,示意他不要再出声,自己又往草丛里缩了缩身子,双眸刹然变成黄色,放出冷厉的光。
空气中,一股若有似无的气味钻进鼻腔里,像是淋过雨的小动物身上所特有的味道。
一个小巧的黑影攀过窗台,潜进了郑磊的卧室。
程筱柠屏住呼吸,不发出一点声音地悄悄跟到窗根下,扒着窗台探出半个脑袋。
房间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娇小玲珑的女人,身上穿着件不太合体的大棉衣,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她的脸,只能觑见她手中托着一颗丸药似的东西,熟门熟路地在床边坐下来,将脑后那一把漆黑油亮的长发拨到胸前。
她小巧的手指从郑磊的额头划过,将那粒丸药递到他脸前,声音稚嫩得像是个小孩子:“阿磊,我去向那个大师求了灵药,这次,你一定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