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亦泽的父母住在海边，连带着将家里的生意也移了过去。那城市距离C城有大概一天的车程，隔日下午，三个人当真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黑色的越野车在高速路上疾驰，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高亦泽嫌余悠悠太吵，不由分说把她赶去了后排。筱柠满心怨怼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别扭地梗着脖子看窗外，死也不愿意回头。
悠悠四仰八叉地躺在后排座位上戴着耳机听音乐，眼睛微眯昏昏欲睡。整个车厢里，只有高亦泽手指在方向盘上不断磕打发出来的“哒哒”声。
不知道这样静了多久，高亦泽突然回手给了筱柠一掌。
“喂，我亲爱的小女佣，你哑巴了？虽然你不会开车，帮不上我的忙，至少可以弄出点动静来活跃一下气氛吧？像现在这样，我很容易疲劳过度睡过去的，万一弄个车毁人亡……”
余悠悠在后座懒洋洋地开口：“车毁人亡？可怜的哥哥，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吧？！让我负责任的告诉你，假若真出了岔子，我们俩女孩飞身一跃就能逃之夭夭，倒霉的只是你自己罢了！再说，明明是你非要走夜路，干嘛怪在筱柠身上？”
筱柠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同时面无表情地拍掉搭在肩膀上的男人爪子。
高亦泽满不在乎地“嘁”了一声，仿佛懒得申辩一般，随手摁开车上的音响。
一个男声在车厢内缓缓流淌开来，用程筱柠听不懂的语言低吟浅唱，平淡得像一杯白水，却无端令人觉得有些悲戚。
这狭小的空间，仿佛刹那间变成妖界的模样。四周全是雪团一样的木槿花，她不是程筱柠，不是一无是处的猫妖族挂名首领，而只是一个留着齐肩娃娃头的、怎么也练不好法术的小女妖。她站在花丛里，带着点怨气胡乱挥舞手臂，想要凭着妖力将花瓣舞到空中，却始终不得其法。然后，一袭淡蓝衫子的寂音从天而降，嘴角带着一点笑意握住她的手腕，温柔清浅地道：“小沉羽，不是这样的……”
筱柠愈加焦躁起来，捏紧拳头，搏命忍住想要仰天大吼“这个男人在他娘的唱什么！”的冲动，用力摔了摔头，将视线移到窗外，突然眼睛一亮，大声道：“停车，停车！”
“怎么，你要吐，还是想上厕所？”高亦泽放慢车速一本正经地道，“高速路上不可以随地大小便的。”
“停车！！”筱柠气得直想杀了他，使劲拍了一下车座。
高亦泽莫名其妙地踩下刹车，车子还没停稳，副驾驶位置上的女孩就一阵风似的旋了下去，迅速向回跑去，没跑几步又慢了下来，蹑手蹑脚地朝路边靠，仿佛怕吓到谁一样。
“大晚上的在高速路发疯，我怎么可能想到她会有这种嗜好？！”高亦泽打开应急灯，骂骂咧咧地下了车，余悠悠也赶紧跟了下来。
这当口，筱柠已经停住脚步，矮下了身。在离她不到一米的护栏上，蹲着一团黑乎乎的小影子。
那是一只小猴子，通体黄色的软毛，个头只有一两个月的婴儿那么大，看起来十分年幼。它蹲在那儿可怜巴巴地望着筱柠，又圆又大的黑眼睛好半天才眨一下，仿佛一碰就能溢出水来。
“嗳呀，这是怎么了？”筱柠被它萌得心都要化了，试探性地轻碰了一下它的头顶。
小猴子像听得懂人话一样，竟然委屈至极地一扁嘴，将自己的左胳膊递了过来。
直到这时，筱柠方才发现，小家伙的左臂上有一块瓶盖大小的疤痕，伤口深入肌理，还在汩汩地渗着血，边缘微微有些发黑。
筱柠一惊，急吼吼地把小猴子抱起来，轻轻握住它的胳膊，将手覆了上去，掌心晕开一道暖洋洋的红色柔光，把那疤痕包裹其中。不过十几秒的功夫，伤口自动愈合，血也止住了，除了没有皮毛之外，看上去与全身各处并无二致。
“不怕不怕，你看，不疼了对不对？”筱柠收了法术，将小猴子抱在怀里软语安慰道，后者干脆搂住了她的脖子，喉咙里“吱吱”发出几声轻唤，倒如同是在感谢一般。
筱柠轻拍它的背，回过身来，却见高亦泽抱着胳膊站在身后，旁边是一脸讶异的余悠悠。
“程筱柠，我还不知道你居然这样母爱泛滥！干嘛，想当妈了？”
筱柠冲余悠悠呸了一口，抬头诚恳地看着高亦泽，道：“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男人被她盯得有点发毛，清了清喉咙，故作威严地答。
“它还这么小……刚才我检查过了，它的伤口不知是被什么所伤，挺严重的，虽然现在没大碍，总归需要好好照顾，我不能把它丢在这里。”筱柠难得地软声央求道。
高亦泽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照顾我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尽心？带着一只猴子去我家，你觉得合适吗？”
“要不这样……”筱柠思忖了一下，“我还是回倚云山好了，麻烦你送我一程……”
高亦泽慌忙打断她：“胡扯！为了只破猴子，答应我的事情都不算数了？”
那小猴子回过头来，冲高亦泽龇出牙齿，凶巴巴地挤出一声低吼，并且，将筱柠的脖子抱得更紧了些。
筱柠低了头，小声道：“虽然它不是人类，可是，再怎么说也是个生命。十几年前，要是执事长老没有把我带回妖界，说不定我已经死了，还有悠悠……总之，求求你，好不好？”
他是不会明白的，永远也不会。这当然只不过是一只猴子，但于她而言，却是自己从前的影子。或许她没有被好好的保护过，可是现在，她就是打心眼里想要保护这个一脸无辜的小家伙。
“哎哟，这真是……”余悠悠叹了一句，拽住高亦泽的袖子，“做什么弄得这么凄惨，跟生离死别一样，我都心酸了，亦泽哥——”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句“求求你”杀伤力实在太大，高亦泽的脸色瞬间柔和下来，认命似的转头就往车的方向走，嘴里嘀咕道:“我是造了什么孽？人家养狗养猫，我养猴子！太另类了，承受不住哇……”
筱柠顿时开心起来，欢天喜地地抱着小猴子跑过去，在副驾驶位上坐好，系上安全带。
“我警告你啊……”高亦泽见两个女孩都上了车，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可别给这猴子取名字，一叫上名字，可就得养一辈子甩不掉……”
话还没说完，身畔的筱柠早已亲昵地对小猴子道：“喏，你长得圆滚滚，就叫你‘小丸子’好吗？”
小猴转过脑袋，挑衅似的冲高亦泽一拧脖。
不久之前的郁卒一扫而空，筱柠笑不可仰，露出一口细碎的小牙，对高亦泽道：“谢谢你。”
男人愣了一下，低头发动车子，嘴唇微动，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道：“……就这样吧，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