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府回到猗兰院,四小姐把自己关到屋里半晌,连丁香想进也不让,三个丫环坐在廊下阶前,托着腮叹息。
丁香已经把西府的事告诉了紫兰和丁香,她们心里也是百味沉杂。
“青灵,你再去瞧瞧,四小姐做什么呢?”紫兰吩咐道。
青灵点了点头,站起来,跑到窗户边,从缝隙里偷偷往里看了一眼,然后回来说:“四小姐在抄什么东西。”
“应该是抄经。”丁香说,“抄经能静心,这样我就放心了。”
莘桐一笔一画抄写经书,原是想让自己平心静气,不要被二姐姐和三姐姐的事困顿,可越抄,心里越不舒服,隐约听见有人在耳旁唤她,“莘儿,莘儿……”她不敢抬头,一手握袖,拿笔的手怎么也动不了,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模糊了纸上字迹……
她很着急,但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仿佛连心都不是自己的了,看着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沾湿了半张宣纸。
是真正的阮府四小姐又回来了……
莘桐有些害怕,因为她感觉到她的心志在一点一点被另一种意识和思想侵蚀,她不想自己消失,便在心内乞求菩萨保佑,乞求阮家四小姐在九泉之下安息……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奇的感觉才消失,她能动了,赶紧放下了毛笔,用袖子擦拭眼泪。她知道,这次又是因为三姨娘,经验告诉她三姨娘和阮勋如果太过接近她,她身体内真正的阮家四小姐就会苏醒。
这该怎么呢?她这个从另外一个世界来到这里的灵魂,是占据了别人的身体,阮家四小姐会不会把身体夺回去?
她不想一个人呆着了,便开门让紫兰、丁香和青灵都进来。
“四小姐,您有什么吩咐?”丁香问。
她有些恍惚,摆手说:“没有什么吩咐,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能让我看见你们在旁边就可以。”
丁香不解,和紫兰对视一眼,“要不,我们一起打络子吧?”
于是,三个丫环拿了东西,坐在榻上边打络子边陪伴四小姐。
到了四月初一,府里已经搭好戏台,到处都能看见忙碌的下人身影,大太太心情也不错的样子,大小姐也回来了,陪着她在戏台处查看有没有错漏之处。
忽然,阮念桐看见莘桐过来了,亦步亦趋,犹豫不定的样子,她笑着招手道:“四妹妹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莘桐听见,赶紧走了过去,向她们道了安,低头答道:“母亲,大姐姐,今天是初一,我想去寺里为咱们阮家,为您和父亲祈福。”
大太太含笑与阮念桐对视一眼,“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今日的天气也不错,你去吧。寺里今日肯定热闹,你多带两个人以防有不虞,早些回来。”
没想到大太太这么容易就同意了,莘桐感激不已,“谢谢母亲!”
将走时,又听见阮念桐说:“母亲,我怎么瞧着四妹妹比前些日子瘦了?”
大太太也审视起来,“……是瘦了,精神也不大好的样子,是不是生病了?”
莘桐怕因这个原因出不去,赶紧说:“不是的母亲,这几天我担心二姐姐,每天晚上诵经抄经,难免有些憔悴,没有大碍。”
“原来是这样。”大太太淡笑,“那没事了,你去吧。”
莘桐如得大赦,赶紧告退,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这几天她简直是在地狱里,难熬死了,可这种事她又不能对别人说,如果大家知道她不是真正的阮莘桐,还不把她当怪物抓起来?想来想去,只有到寺里上烛香,求求菩萨,或许能让身体里那个阮家四小姐安生下来。
白塔寺是京城第一寺院,平时已经是香客纷纭,檀香缭绕,今日初一更加热闹,信男信女比肩接踵,排着队等待要在佛前一拜。
莘桐手里握着信香,身后跟着丁香和紫兰,日头大,排了好久的队,双颊被晒的绯红。
直至巳时莘桐才进得大殿。
莘桐手捧信香,跪在佛前,看着仁慈的佛祖,闭上眼睛,在心内默念,“我佛慈悲,信女阮莘桐许愿,不要荣华富贵,只要平安喜乐,求佛祖保佑信女吃得下,睡得着,无忧愁烦恼,无业障缠身……”
念毕,她把信香交给紫兰,紫兰把香奉上,她对着佛祖叩了三个头。希望佛祖真的显灵,要不然在这个世界,她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四小姐,那边有神算,不如我们去看看吧?”起身后,丁香说。
莘桐望过去,只见殿东边有一个老和尚坐在案后,旁边幡上写着“前世今生,消业积善;算命看相,逆转乾坤。”
好大的口气。
莘桐心中一动,神鬼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或许真是什么几世冤孽在作怪。
她点了点头,拉着紫兰和丁香走了过去。
那老和尚正捋着须悠然自得的样子,看见她们微颔了下首,“女施主请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莘桐在案前的杌子上坐下了,含笑说:“师傅,您不是说会看相么,可否先给信女看看相?”
老和尚抬起眼睛,慢慢捋须,审视莘桐的面相,点头,摇头,蹙眉,叹息……不一会儿功夫,老和尚脸上闪过的表情足有十几种。
丁香和紫兰也奇怪了,难道四小姐命格有异?
莘桐也忍不住问,“师傅,您看出些什么?”
老和尚说:“贫僧法号慧智,请问女施主闺阁芳名?”
“慧智师傅好,信女姓阮,名莘桐,在家里排行第四。”
慧智点点头,“四小姐,您印堂透紫,眉间有乌云笼罩……”
“我是鬼上身了吗?”莘桐问。
“非也,非也。”慧智摇头,“您小小年纪面相中却是怨气深重,乃症结郁心,望四小姐敞开心胸,常思乐事才好。”
症结?莘桐蹙眉,她也说不清她到底有没有什么症结?总之,让她敞开心胸,这恐怕很难。她并不是真正的十四岁的阮莘桐,而是……
唉,她禁不住叹了口气,“师傅,还有别的吗?”
“贫僧要送四小姐一句话,万望四小姐谨记。”
“师傅请讲。”
“冤冤相报何时了。”
莘桐默念了一遍,秀眉蹙起。
“四小姐家中内院外院关系皆很复杂,但得饶人处且饶人,四小姐不要陷入执迷。”
莘桐思索着,慧智说的恐怕是三姨娘还当年她出府之由吧?她知道,只要她在府里,总有一天这些事情会真相会大白,慧智是让她不要理会这些事情吗?
可她现在当务之急,是害怕自己好不容易重来的生命再消逝,她想知道为什么总被真正的阮莘桐意志侵蚀,可又无法问出口。
这时慧智拿出一个锦囊来,含笑说:“这个锦囊送给四小姐,希望对四小姐能有所帮助。”
莘桐道谢,接过锦囊,打开一看,只见纸上写着一个“州”字,她看看丁香和紫兰,一脸不解,“慧智师傅,您能不能多给一点提示啊?”
慧智笑着摇头,“天机不可泄露,若有机缘便可参透,若无机缘,贫僧也爱莫能助了。”
莘桐暗自叹息,就给一个字怎么参啊?也不知道参的到底是哪方面的事?
慧智似知道她心中所想似的,提醒道:“此字关乎四小姐的后半生,切记,冤冤相报何时了。”
从大殿出来,莘桐手握着锦囊,思索着这个“州”字里到底有什么玄机?丁香和紫兰也帮她想,想的头都痛了也想不出。
“四小姐,您不要太相信那老和尚的话?佛祖无欲无求,他怎么还收银子?我看是个假和尚,专门骗钱的!”丁香宽慰道。
莘桐不然,慧智的还是有几分说中了她的心事。
她轻叹了口气,把锦囊收起来说:“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到了阮府,刚过垂花门就看见阮碧桐从前头走了过来,远远就热情地唤:“四妹妹!”
莘桐调了一下心情,迎上去,“三姐姐好!”
碧桐嗔道:“听说你去寺里玩了,怎么也叫上我?整天在府里真是闷死了!平日出门又都是跟着太太们,想玩也玩不成。”
莘桐笑着说:“我哪里去玩了?我是去寺里祈福。今日初一,寺里的香客格外多,排了两个时辰才进得大殿。”
碧桐笑了,“还是四妹妹想的周到啊!”
莘桐现在没心情也没功夫跟碧桐闲扯了,便说累了,带着丁香和紫兰回了猗兰院。
一进屋就看见桌子上摆着一套新的夏装,青灵福身道:“四小姐您可回来了,这是大太太派人送过来的新衣服。”
无缘无故送衣服干什么?莘桐在心内嘀咕,只听青灵继续道:“明天是四小姐的生日,也是满十五岁及笄的日子,大太太特别赐了这套衣服还有一支孔雀簪!”
莘桐听此,脸上现出些许笑意,她竟把生日给忘了。记得初入府里大太太问过一句,她回四月初二,没想到大太太还想着她的生日。
对了,智能师傅说,锦囊关乎着她的后半生。明日要及笄,就是一个女孩子长大成长的标致,会不会跟婚事有关?
她思索着,也不理会丫头们了,走到书桌旁,写了一个大大的“州”字,托腮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