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慈早在昨晚便对司马先生的这一番动作的本意进行了一番猜测——
想要借此给她一个下马威自是首当其冲的理由。但同时,他想从中教会她些什么东西,这也是极其明显的。
而这个“什么”,大约便是司马先生给她的第一次的功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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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之错,有两处。一者,即便学生再瞧不上那些人,也不应该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摆出不喜他们的态度。二者,学生愚钝,却没想到能借助于他们的本事。若是有他们相助,想必学生昨日也就不会花费了整日的时间——既浪费了精力,又花费了不必要的时间。简直就是入不敷出。”
听了左慈的话,司马先生有些欣慰的点了点头。左慈垂下眼睑,暗暗松了口气。
“既然你都明白了……”司马先生自是瞧见了左慈放松的神色,他有些阴险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两条缝。“那老夫便再交给你一个功课吧——同那群你看不上眼的孩子打好关系。至于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又需要花上多久的时间,这可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左慈闻言,猛地一下子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珠子,一副惊愕至极的模样,好半晌之后才慢慢地回复了表情。
天地君亲师,作为司马先生的学生,司马先生的话,她可不能不听。
司马先生自然看得出来左慈有多讨厌那群人,可是他还是给了她这样的一个“功课”,还能说明什么呢?不就是为了教她去习惯自己所厌恶的,并且克服它、利用它么。
左慈现在大可以对司马先生说不要,但是她现在如愿了,那么以后呢?将来她一旦入了南殷国的朝廷,可不会有人再来迁就她。作为一个刚入朝廷的新人来说,必须是反过来,教她去顺从其他有权有势的人才是。
咽了一口唾沫,干涩的喉咙里有些疼痛。左慈点了点头,轻声道:“学生明白了。”
司马先生要说的话,该吩咐的事情都说完了,自然不想再看见左慈这个小滑头,便挥挥手打发了她回房。
左慈沉默地回了房,她心中大约能够明白司马先生教她做这事儿的理由,只是……她还是跨不过自己心上的那道坎儿。
那种脏兮兮的下等人……居然要她这样尊贵身份的人去亲自和他们打交道。光是想想而已,左慈的皮肤上已经跳起了一层的疙瘩。太教人觉着恶心了。
只是……这事情不做不行呢。左慈也知道自己身上的缺点,如果司马先生这招真的能够教她克服看人带着偏见的缺点,或许他的本事确实能让她更进一步。
在屋子里站了会儿,左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老子所撰写的《道德经》,坐在长条书桌前轻声朗读了起来——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
随着时间的流逝,口中念着的《道德经》越发的熟练起来,左慈心中的杂念倒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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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同那群孩子交好的事儿,从司马先生口中说出来似乎是异常的简单。但等到真的做起来的时候……
左慈咬了咬牙,一个人孤身站在原地,脸色通红。
那群小孩也都是个精明的,自从第一日见过左慈对他们流露出的高傲不屑的态度之后,便对左慈没了好感,更不想搭理她。如今左慈对着他们摆出了善意也无用,一个个见了左慈过来便跑开了。
有几个眼珠子转得滴溜溜的男孩儿,一边跑着还故意地转过身来大声嘲笑左慈。“傻瓜!笨蛋!有钱人家的臭少爷!”
左慈气结。只可惜她养尊处优惯了,平日蹦蹦跳跳也就算了,哪里能和这些整日玩耍的小鬼一般跑得那么快。
左慈根本就跟不上那群野孩子的速度,只能呆在原地被他们气得肝火旺盛。
这群混蛋!!——她一定、绝对、必须教他们对她低头!
左慈暗暗发誓,磨了磨后槽牙,转身之后愤然离开了。
司马先生正和徐平在一边看热闹。徐平倒是在担心细皮嫩肉又心高气傲的左慈会被那群孩子误伤,司马先生却是一点儿都不担心。他左手捏了块儿苹果脯,右手拈起酒盏抿了口清甜的青梅酒,咂了咂嘴巴,倒是惬意得很。
“我就说你一天到晚想的事情太多了。那个小丫头心里头鬼精鬼精的,你别瞧她现在被那群臭小子给气得要命,你看着,再过两天,结果就该反过来了。”
徐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怪不好意思的笑道:“小少爷年纪还小,老奴这不是担心吗。”
“哈。”司马先生冷笑着看了徐平一眼,嘴巴里的话倒像是刀子一般扎人。“她又不是老夫的孙女儿,自然算不上是我司家的人。会让你称她一声小少爷已经是给够他们面子了,还真把自己当个主子了不成?”
徐平听了只是嘿嘿的笑,也不接话。
他知道老爷心里其实还是很喜欢左慈这个学生的,否则依着老爷喜怒无常的脾气,哪里会那么简单就收了她做学生?早用扫帚赶出门去了!怎么可能还会留她在家里头同自己大呼小叫呢。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老爷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么!不过是觉着头一天在小少爷的面前落了面子不好看,现在想仗着先生的身份找回场子来,故而总是故意刁难罢了。
徐平这人天真是天真了些,可不代表着他人傻。跟了司马先生这许多年,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见着过?哪里会摸不透司马先生心里头的那点儿小九九。
不过,再过两日等到夫人回来的时候,不晓得被小少爷看见了那场景,老爷又会怎么对付小少爷呢。
哎呀呀,奴才可不该在心里头非议主子,慎言哪,慎言!
徐平略有些幸灾乐祸的想着,面上却还是一副傻笑的模样。司马先生见惯了他这幅傻乎乎的样子,自然也不会多想了去,径自在旁边看着左慈的好戏,殊不知自己也就快要大难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