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点燃了三炷香,交到左慈手上。
左慈接过,恭恭敬敬地向着司夫人的牌位拜了几拜,而后看着唐笑将三炷香插在了香炉中。
透过薄薄的烟气,左慈望着司夫人的牌位,心中又想起了几年前的事情。
司夫人待她是真的好,当真是将她当成了亲孙子一般的在疼爱,要什么有什么,简直不比当年还在王家时要差。
只是可惜,她早就下定了决心。而司夫人……尚不足以动摇她的想法。
司夫人的死,是她早就决定好的事情,即便她与司夫人的感情一日深过一日,但最终的结果还是不变的。
在司夫人的葬礼上,左慈哭了,那感情也是真的,丝毫没有作伪。
说到底,左慈从心底里尊敬并且喜欢着司夫人,可是同样的,司夫人也是挡在她前进道路上的一颗石子。运用手段将其除去,这自是必然的。
“……爷?”
唐笑站在一边看了看屋子外的日头,忍不住催促了两句。左慈这才醒转。
“走吧,去见见先生。”
司马先生同司夫人伉俪情深,自打三年前司夫人去世了,司马先生的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到了如今只能整日卧病在床,无力起身了。
徐平自然是随侍在司马先生身侧的,如今偌大的一个司家,做主的人也成了左慈。
自然而然地,极受左慈宠爱的唐笑也成了司家说一不二的人物,几乎就和当家的女主子无异了。这也正是教她受人羡慕嫉妒的原因之一。
*
左慈才走到司马先生的屋子外头,叶孤鸿正手抱胸地站在门口,脸上表情冰冷。
几个小丫鬟正面带绯红的围着他,叽叽喳喳的说着些什么。
唐笑见了这场面,皱着眉头大声咳了声。丫鬟们回头一看——是左少爷同唐笑姑娘!霎时间都白了脸色快速地四下散开了。
左少爷素日是个温和的人,也总是笑得微风拂面,不过左少爷身边的唐笑姑娘却不是个好糊弄的。要是被她给抓住了小辫子,她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爷。”叶孤鸿看见左慈信步朝着他走来,眼睛一亮,立马就迎了过来。
唐笑冷眼看着叶孤鸿,不轻不响地哼了声。叶孤鸿自是一如既往地无视了她。
“孤鸿,徐老还在里面吗?”
“是。一步都未曾离开。”
左慈点点头,推门进去了。唐笑和叶孤鸿留在了门外。
屋子里头的空气分外凝滞,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光线也有些昏暗,左慈眯了眯眼,这才看清楚了半倚在床上的司马先生和拿着碗正在为他喂药的徐平。
“先生,学生来看您了。”她轻声道,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司马先生已经病得形销骨立,整个人都瘦得不成样子了。忽然听见左慈的声音,他极吃力地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了会儿左慈。
“徐平,你先出去,咳咳咳……我同、同她有些话要说。”短短一句话,他就喘了好几口的气。
左慈接过了徐平手上的药碗,在司马先生床头坐下。拿着勺子搅了搅,她将药汁送到了司马先生的口边。“先生,学生来伺候您喝药吧。”
司马先生张口,却是对着左慈讲道:“老夫活不了多久了……这下子,你可如意了?”
左慈嘴角噙了抹笑,表情依旧温和,手上盛着药汁的勺子也是拿得稳稳的。“先生这话可是冤枉学生了。学生只愿先生能够身体安康、长命百岁,何来‘如意’一说。”
“唉。”司马先生长叹了口气,忽然伸出手指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匣子。“你去将那匣子拿来……咳咳,里面有些东西,我要交给你。”
“先生说的,可是家父曾经托您照顾学生的书信?”左慈问道。
“你!”司马先生终于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你,咳咳,你如何会知道!?”
“学生自有学生的办法。”左慈见司马先生无心吃药,便收了勺子将药碗随手的放在了旁边。“先生身子已是不大好了,想来距离学生出师的日子也不远了。先生可还有什么遗言?您说出来,学生定会照办。”
“……”司马先生像是第一次看清左慈这个人似的,定定看着她,目光有些痴呆。“看来,老夫果然还是看轻你了……”
左慈不语,右手的拇指摩挲着左手的手指。
当年她发现那些信件的时候,心里头也是惊讶得紧。她原以为当初司马先生将她收为学生是一时兴起罢了,谁料到……却是她老爹王有财早就为她安排好的一条路。只可怜她和表兄陈宇丰都对此事毫无所知。
也怪不得了,司马先生似乎对她的事情知之甚详,却又从来不多嘴过问一句。
“当年老夫仕途不顺,考场中多得是靠关系得来名次的小人,老夫一而再再而三地名落孙山……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不说,还将自己的信心给磨了个干净。”司马先生休憩了会儿,而后又开口缓缓道来:“后来偶遇上了你爹,他说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好好读书,他不希望看见一个有才之人就这么心有不甘的死去了,是以拿出大笔资金来资助老夫读书,只要求老夫千万不能想不开。——当初连老夫自个儿都已经绝望了,也不知道你爹他是如何看出老夫是个‘有才之人’的……呵呵。”司马先生说着笑了两声。
“终于,老夫学有所成。那时候老夫还以为你爹会为此要求老夫有所回报……哪想到你爹却全然没有提起此事,仿佛他已然忘记了。这么多年,虽然你爹同老夫再未见过一面,但我们两人之间每月总有一封书信来往。”
“可是十五年前忽然有一天,你爹来信说,希望能教老夫收下她的女儿做学生,老夫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又过了一个月,天圣国居然传出王家三百余口人皆死于大火的消息……老夫这才觉得事有蹊跷,再想起来才觉得你爹的口气更像是同老夫托孤似的……”
原来她爹已经为她想到了这么久远的地步么……左慈半垂下眸子,眼中忽明忽暗。
“只可惜,我爹只想请先生您成为学生的庇护。而学生想的,却是如何像仇人复仇。”微微勾起了唇角,浅淡的笑容中却有股坚决和无奈的味道。
“老夫自然相信,在老夫身边呆了十五年的你,怎么可能会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咳咳咳……”司马先生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封信交给左慈,“这封信是老夫替你写的,你只教去寻你几位师兄,他们自会在朝廷中帮你一把。”
接过信,左慈看也不看地将其揣入了怀中。若是她连点儿在朝廷上立足的本事都没有,只怕这寻仇之事也莫要再提了。这封信可以成为她最后的后盾,却不能成为她杀敌的武器。
司马先生大约也明白了左慈的想法,心中自然是欣慰的。
“行了,你出去吧。老夫有些累了。”挥挥手,司马先生松了口气,重新躺了下来。
“……学生告退。”左慈向司马先生行了礼,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