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重逢的那一年,左微十八岁,杨牧天十九岁。
杨牧天是校足球队的主力,踢组织后卫的位置,左微就常常铺一张纸巾,坐在杂草丛生的足球场边。
绿茵场上奔跑的身影,渲染上了自信而张扬的色彩。
左微心里有很多的疑问,比如他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他的妈妈,还有那个恶魔,都怎么样了。
还有,他有没有想起过她,比她对他想念少一点浅一点都行。
但是杨牧天从不主动提起,她也就懂事的闭口不谈那些晦涩的过往。她想,这些都不是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他现在在她的身边,这一切都已足够。
她喜欢他现在的样子,不再愁眉苦脸得像个小老头。
十八岁的左微强烈地感觉到,那份埋藏在心底的爱,已经不是小时候浅浅的喜欢,它经过岁月的沉淀,已经成了一种执念,日日折磨着她的神经。
所以她想向她的男孩告白,反正已经做过一次了,再做一次也未尝不可,趁她还有去爱的勇气。
她一边折磨着地上的野草,一边复习着她的告白计划。
一会儿杨牧天会过来喝她的矿泉水,她打算对他说,“呐,杨牧天,你喝了我的水,以后就是我的人了啊!”
这样的告白比较轻松,不会太丢人。被拒绝了,也可以假装是开玩笑。她成长了,学会了在爱一个人的同时,用更好的方式维护自己的尊严。
然而杨牧天却没有给她机会,他从球场上下来的时候,身边还跟了另一个队员。
左微聋拉着脑袋,心想,这下告白泡汤了,气馁地将矿泉水递给他。
杨牧天一仰头咕噜咕噜地将水灌进了肚子,汗随着下巴的弧度滴落下来。
“同学,有没有男朋友啊?”另一个男孩突然开口问道。
左微愣了愣,才明白过来这句话的询问对象是自己,偷偷看了看杨牧天,他正满脸的不乐意地望着她,忙摆摆手,道:“没有没有。”
杨牧天的脸更黑了,将水瓶重重地递给左微,冷不防地向身边大汗淋漓的兄弟抛下一句,“这个你要叫嫂子。”
说完,便转身想球场跑去,剩下左微一人像被雷劈了一般僵直地立在原地。
“他刚刚说什么?”她转头问一边尴尬的男孩。
“他说让我叫你嫂子。”
“嫂子吗?”心花怒放的滋味,大概就是如此了。
不得不说杨牧天真的是一个标准的好男友。
左微是怕冷不怕热的体质。
夏日里即使顶着当头的烈日,她也要在外面溜达。也不像别的女孩那样,涂满脸的防晒霜,撑一把漂亮的遮阳伞,连戴帽子都觉得束缚,总是晒得两颊通红。所以每当左微打电话叫杨牧天陪她出去玩的时候,杨牧天都会自备一把太阳伞,顶着大太阳,尽量保护那个爱蹦跶的小女孩柔嫩脆弱的皮肤。
而冬天的时候,她就一改往日活泼热闹的性质,窝在宿舍死也不动弹,连饭都是让室友给带上来吃。那一阵子,杨牧天就成了女生宿舍的常客,光裸着脖子,将买好的饭包在围巾里,等那个怕冷的小女孩下来拿。
她真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她小时候经常想尽办法博他一笑,现在不需要她绞尽脑汁,他都是笑着的,这样真的很好,他终于长成了她喜欢的摸样,那么她呢?是不是也是他喜欢的样子?
他的优秀真让她不自信了起来。
左微的听力一向很好,所以她作为亲友团去为杨牧天的球赛加油助威,隐约听到身后有女孩提到自己和杨牧天的名字,便集中精神去听,得了个一清二楚。
“你看前面那个好像是杨牧天的女朋友。”
“杨牧天有女朋友吗?”
“你这都不知道啊?亏你还说暗恋他呢。呐,前面那个穿粉色T恤的,短发的那个,叫左微,就是杨牧天的女朋友了。”
“不会吧?那个?”
“半点没错,我表哥是杨牧天的同学,他告诉我的,都带去给朋友介绍过的正正经经的正牌女朋友。”
“但是……貌似不怎么样诶!”
“嘿嘿,我也觉得,还不如你呢!要不你去抢了来?”
“我不做小三的,你去吧。”
“你才是小三呢……”
“我不是,你才是啊……”
左微无心再听所谓的小三言论,放下了摇晃的小旗子,偷偷溜出了场地,那两双嘲笑的眼睛,仿佛还跟随在她的左右。
一个人百无聊赖的走在操场的角落,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从不远处传来,好像是杨牧天的队伍获胜了,她也忍不住的替他开心,随后又越发的落寞。
那热闹是属于他们的,不属于左微。
走道的尽头是一排阶梯,继续往下走是一扇永远关不上的生锈的铁门。
左微推开铁门,发出“哐当”的声音,突如其来的声响驱散了游走的生灵。她踏过荒芜的杂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有点阴森森的,她像是误入异境的爱丽丝,走进这片断壁颓垣。
然后,左微发现了一堵有意思的墙,上面有很多不同的字迹,像是奶茶店的心愿墙。
她蹲在墙下,开始窥视这些形形色色的心情。
“左舒,我喜欢你很久了。”
“陈梦言,你是个大笨蛋。”
“刘佳佳你这个贱人,抢别人的男朋友不得好死!!!”
“人生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
在暗黄的光线里,这些欣喜的期待的怨恨的晦涩的话语逗乐了抱膝蹲着的少女。
人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的喜怒哀乐呢?真叫人不明白。
我为什么又会莫名其妙的哀伤起来呢?这更叫人不明白。
她抹干眼泪,正想起身原路返回的时候,突然有一双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啊!”她尖叫一声向后跌去,幸而杨牧天抓住了她的手臂,才不至于坐在那一地潮湿的青苔上。
“干什么坏事了?这么害怕?”杨牧天身上还穿着来不及换下的脏足球服,他随手擦擦头上的汗,语气虽故作轻松,脸上全是责备和焦急。
“我在看这个呢!”左微指着墙上的字给他看。
他瞥了一眼,抱怨道:“还真是无聊,这个难道比我的球赛还好看吗?”
她嘟起嘴,赌气般地说:“反正你的球赛有那么多美女去看了,少了我这个丑八怪有什么关系?”
她很少说这样尖锐的话,杨牧天愣了愣,小心翼翼的问:“怎么啦?有人惹你生气了。”
“没有。”
“有就说,我帮你揍他。”
“说了没有了。”左微从包包里拿出一只大红色的水彩笔,递给杨牧天,“我也要你在这上面写字。”
“写什么字啊?”
她歪着脖子想了想,“就写,左微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
“不要吧……”
“就要这个!杨牧天,今天你要是不写我就生气了!”
“可是……”
“没有可是!你快写你快写!”
她急迫的想从她爱的人那里得到对她美好的肯定。
“好了好了,写就写,成了吧?”杨牧天拗不过她,只能蹲在墙下,将她交代的话语写在最显眼的位置。
“左微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
她得意的看着那一排属于她的字迹,昂着头骄傲的像一个小公主。但她忘了,公主过了十二点,就会被打回原形,变成灰姑娘。
没有南瓜马车,没有水晶鞋,没有华丽的长裙,更没有王子。
杨牧天出国的消息是左微是通过她的一个室友得知的。
彼时她正在宿舍看电影,她的上铺的姑娘突然伸出头来问,“左微,杨牧天要去英国了,你打算怎么办啊?”
“杨牧天要去英国了?”她拿下耳机,茫然的看着那颗脑袋。
“对啊,你不知道吗?公费留学哦,真是……”
她没空听她任何的羡慕、嘲讽、或是夸奖,蹬上鞋子就向杨牧天宿舍的方向跑去。
到了宿舍楼下摸摸口袋才发现忘了带手机,一时间恶向胆边生,顾不得其他,她冲着楼上就大喊,“杨牧天,你给我下来!”
一连喊了好几遍,直到走廊上站满围观的男生,杨牧天才气喘吁吁地从楼上跑到了她的身边。
“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打电话?”他一如既往的教育她。
“杨牧天……”她唤他的名字,却说不出实质的话来。
“又怎么啦?”
她摇摇头。杨牧天习惯了她一贯的无厘头作风,一时间也没发现她眼睛深处流转的悲伤。
“鞋带也不系好。”他瞥见她散落的鞋带,蹲下身,替她系好,一边唠叨,“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鞋带不系好容易摔跤,你就是不听,从小到大吃过的苦头还不多吗?要是我不在你身边怎么办?”
左微呆呆的看着他,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顿时气愤难当,一脚踢向他。
杨牧天捂着下巴跌坐在地上,本已经是怒上心头,却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明白了过来。
起身拍拍衣服,“你知道了?”
“你以为你能瞒我多久?”
“左左,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她冷笑,“杨牧天,十四岁的时候你就不告而别过一次了,这次你又想再来吗?”
“你能等我吗?两年,两年以后我就回来。”
“你的承诺还可靠吗?杨牧天,别把我当傻子。我有耳朵,会听,有眼睛,会看,你就是他妈一个混蛋!”
她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的哭诉,振振有词的讨伐这个她深爱多年的男孩,她想不通,他怎么会舍得对她这般辜负。
“我不会等你的,杨牧天,从今天开始,我和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