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儇既把那谭家庄的案子丢给了周华容去查,落得个一身轻松,为了安全起见,又将秦非白也一并送了出去,让他跟着周华容,以防出什么意外。那张兆明只是看来平常,周华容若要同这人一起查案,多加小心总不为过。
至于姚儇自己么,早已去了风萧楼与姚羡会合。依着姚儇的意思,姚羡命人备好了通州百姓的惯常服饰,两人入乡随俗,穿得如同当地人一般,然后便兴致勃勃地去了通州最有名的花楼,听歌赏舞觅美人,十分惬意自在。
姚羡乃是风月老手,到了这温柔之乡,几乎是如鱼得水,进去不过片刻,那风流气相就惹来不少大胆热辣的眼波。姚儇坐在他身侧,懒洋洋地喝着酒,模样虽不若姚羡成熟风流,那一身清贵之气却是遮掩不住的。那正为姚羡斟酒的烟花女子似是对姚儇尤为关注,若有若无地将如水的目光投过去,那含蓄的挑逗之意姚儇当然明白,她愕然片刻,便轻轻一笑,想不到自己这平凡相貌,还能招来这等艳福。
许是皇宫之中容色秀丽者甚多,姚儇虽自恋,却从未觉得自己的容貌生得好看。萧氏一族本就不是靠色相与皇室联姻,姚儇有时也会遗憾自己未能如姚晟那般,有一副上等皮相。而她虽无色相之美,却不知她那一身天生的气度,首先已显出一种格外的魅力,使得旁人看到她,往往为那清雅贵气所慑,至于容貌如何,倒在其次了。
“荣公子,这位小公子是……”那女子一边将那酒水喂姚羡喝了,一边探问道。
姚羡在外花天酒地时,向来不用真名,都用一个叫“荣敬”的化名。他闻言一愣,再一瞧姚儇那镇定自若的表情,不由朗声笑道:“这是我的表弟周子轩,媛媛这是看上他了?这可不行,我这表弟还未成人,若让你伺候,岂不是便宜了你。”
媛媛似是不信,心下想道:这少年面相虽稚嫩了些,但这浑身气势,这魅人眼神,哪里又像是尚未成人的模样?
这时却见大厅中央一阵喧哗,姚羡精神大起,朝着姚儇笑道:“表弟,花魁要出场了,这可是今晚的压轴戏。”
姚儇对这事谈不上有兴致,她神情淡然,一双眼仔细地看着大厅中的各色人等,心中暗自有了计量。一城之中的娱乐场合,往往也是达官显贵汇聚之所,她来这便是为了探一探通州上流人士的情形,顺便也遂了姚羡游赏美人之想。
通州比姚儇所想更为富足,但依然只是个荒凉之城,那路边街道虽也热闹,却既狭窄又破乱,民居更是一片破败。没料到,这烟花之所却能冒出这样多的富贵之人,贫富间的差距之大,令她心中陡然一沉,不由动了治城之念。朝堂上垂帘听政,纵然听得再多,毕竟也仅是纸上谈兵,绝然比不过这亲身实践,姚儇惫起双目,那闲散神情中忽地透出一股肃杀之气。她不动声色地回复到方才之态,悠然地欣赏起台上的歌舞来。
那花魁身姿曼妙,容貌艳丽,一曲歌舞刚毕,台下人也极为捧场,那赏金扔了一台子都是。到了花魁选客之时,那小婢还未上前宣布,却有一高大男子越出众人,一瞬间便跃至台上,将那花魁搂住,语声雄浑,响彻整个大厅:“蒹葭,谁也不准选,你是我的人!”
那花魁蒹葭在他怀中挣扎,而一旁的小婢早已机灵地叫来了老鸨。那满面浓妆的老鸨怒气冲冲地带了一帮护院前来,还未上得台子,那男子一把金块掷过去,力道既恨而准,将那些人全都打趴在了地上。此举一出,再无人敢上前去,整个大厅静谧无声,人人都有些忌惮地看着台上那武功深不可测的男子。
那男子可不管情势如何,只顾着与怀中女子说道:“蒹葭,跟我走。”
蒹葭脸色惨白,冷声道:“霍修,我便是死,也不会再跟你在一起!”
那两人语声渐渐低了下去,也不知那蒹葭说了什么,那叫霍修的男子突然一脸黯淡,颓然地将蒹葭放开,那炯炯目光朝着台下一扫,众人皆是一惊,待得反应过来,那人已经纵身跃下了台,径自离开了花楼。
姚儇扬了扬眉,白白看了一场情戏,这趟花楼之行还真是不亏。
也是凑巧。姚儇拉了恋恋不舍的姚大情圣离开花楼时,正寻思着去找一家菜色别致的饭馆,在一家酒肆门前停留时,却看到了方才大闹花楼的男子。
那男子高大挺拔,举止豪爽,却又不显粗犷,正是姚儇最喜结交的类型。她心中一动,便拖着姚羡进了那酒肆,装作不经意般坐在了那霍修的对面。
“这位兄台,这样好的月色,何必独自一人在此喝闷酒?”
那霍修连头也不抬一下,将那酒倒了一杯又一杯,尽数灌进肚中,面上沉沉,显是不愿与人多聊。
姚儇在京都市井中混迹时,结交朋友便是靠她那过人的好酒量。她看这霍修喝酒姿势,便知这人也是个嗜酒之人,只管施施然在一旁说道:“既是要借酒消愁,用酒杯,可不能尽兴。”她说着便向那掌柜唤了一声:“掌柜的,你们这最烈的,是什么酒?”
那掌柜答道:“客官对面这位公子喝的,就是小的这最烈的烧刀子了。”
“好得很!那便上五坛烧刀子,再送两个海碗过来。”姚儇对那掌柜说道,却见掌柜面上犹豫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又是自己这清秀模样唬住了人,只说道:“掌柜的,你只管上酒,我的酒量可是不差。”
姚羡是知道姚儇那好酒量的,在一旁道:“掌柜的,别看这位长得文雅,可是不折不扣的饮酒高手,赶紧上酒过来。”
掌柜自知不该多管客人之事,不一会儿便将酒送了上来。姚儇将那海碗递了一个过去,目中带了挑衅之色:“在下想与兄台同饮,不知兄台可愿赏光?”
被一个少年挑衅,在那人大约还是头一回。许是心中郁结难解,那人竟也没有推辞,接过那海碗后,长臂一伸,一刹间便将两只碗中倒满酒水,朗声道:“小兄弟如此热心,我若推辞,未免小气了些,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姚儇狡黠一笑,便与他对饮起来。这两人你一碗我一碗,觥筹往来,姚羡不过在旁边稍稍打了个盹,就发现桌上的酒坛子已都七倒八歪的放着,显然是空了。
而那饮完酒水的二人,俱是神色如常,正聊得十分投机。
“哈哈哈哈,没想到,小兄弟你竟有如此好的酒量,我霍修在通州多年,却从未遇到对手,今日真是痛快之极!”
“便冲着你这酒量,这个朋友霍某交定了。”
姚儇自然求之不得,笑着应道:“能遇到霍大哥这样的英雄人物,也是我的荣幸。”
霍修心头郁闷散去许多,不由一掌拍在了姚儇的肩头:“小兄弟,你既是初来乍到,若有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到易远镖局找我便是。”
姚儇被他这充满劲道的大手拍得肩上一麻,面上却不露分毫,笑道:“霍大哥原来是镖局的人,难怪身手厉害,非是子轩这样的文弱书生所能相比,实在是令人羡慕。”
走出酒肆后,姚羡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这妹妹为何非要去结交一个江湖中人。姚儇心情正好,便不妨解释与他听:“能在通州这地方开镖局的人,必定结交甚广,消息之灵通,可不是我们这些外人比得了的。这个霍修,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物。”
姚羡恍然大悟,与姚儇并肩走在路上。此时月色半明,他忍不住去看那少女那清雅面容,心中微微叹息:姚儇的心思,他或多或少也察觉到了一些,但始终不愿深究其中的含意。她已是如此尊贵的身份,即便什么也不去争,也会是天下无双的长公主。
可惜啊,海水难量,人心难测。谁能想到,当年淡泊权势的萧皇后,却生出了这样一个桀骜不驯、野心暗藏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