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一声大喝,却没有让那些卫府豪奴真的停手,非但没有,离门稍近的一名豪奴照着来人脸上就是一拳,骂咧咧的说道:“哪来的小杂碎,敢管爷爷们的闲事。”
来人身手如电,侧身让开袭来的拳头,双手分开,一搭一揪,抓住了那豪奴的手腕衣襟,只听大喝一声,腰身较劲,竟然将那人横着摔了出去,嘴角噙笑道:“正是你家爷爷,特来管教你们这帮孙子。”
来人露了这么一手出色的角抵功夫,顿时震慑了众人。
“刘老大!”高仲被打得猪头一般,肿胀的眼缝中却露出惊喜的光芒。
这便是刘聪?卫缚心神电转,打量着来人,只见他虽是麻衣草履,但相貌俊逸英朗不凡,自有一种气度叫人不敢轻视。
“站住!”见刘聪腰间挎刀,和被打的那个猪头又是认识,一众护卫当即紧张起来,只听锵锵数声,众人一时拔刀在手,一时间,酒肆中已是刀光霍霍,杀气凛然,一众食客顿时后悔不迭,暗叫不该留下来看这个热闹。
刘聪嗤笑一声,不屑的撇撇嘴,对荆棘般的刀剑仿若未见,径直上前扶起高仲,见死党兄弟被揍成猪头般模样,一时又是好笑又是心痛,说道:“你没事吧?”
高仲踉跄着爬起,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嘴硬道:“就他们这几手三脚猫功夫,能奈何得了高家爷爷,要是老大再迟来片刻,我就把他们都收拾了。”
只怕我再迟来片刻,就得给你收尸了吧!刘聪腹诽道。
“刘聪,我想起你是谁了。”卫缚双眼微眯,打量着刘聪,暗暗赞道,不愧是安邑城中有名的游侠儿,这刘聪身手果然不差,听说他弓马双绝,想必箭术更是了得。
刘聪却是理也不理他,看着一旁的铃兰问道:“怎么回事?”
铃兰还没回答,高仲就已经急了,“不关铃兰的事,是……”
“闭嘴,我没问你!”刘聪冷斥一声,高仲顿时噤若寒蝉,不明白老大今天怎么这么生气。
刘聪虽然装作不在意,眼睛余光一扫,就辨别出这些人的身份,河东卫氏乃河东第一阀,树大根深,岂是能轻易招惹的。知道今天高仲闯了大祸,刘聪只想装作不知道对方身份,糊弄过去。
铃兰说道:“这些人是……”忽见刘聪使了个眼色,铃兰微讶,随即领会道:“这些人忽来纠缠,要强抢小女子入府,高大哥是帮我出头,还请刘爷不要怪罪。”
高仲忽听心仪的铃兰一声“大哥”,心神微颤,抬头看去,却发现对方神色无异,看都没看一眼,一时心中惴惴,不知道自己听到的是真是假。
忽然想起一事,高仲一把揪住刘聪衣襟,附耳低声道:“人群中有张泰,定是这小子撺掇的。”
刘聪凝目看去,果见张泰矮胖的身影一闪而过,藏到众人身后,不由冷哼一声。
刘聪站起,打量了一眼卫缚,只觉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是看他衣着,似乎只是卫府的一介家将,不由长吁了一口气。
刘聪笑了笑,抱拳道:“想不到这位兄弟竟然听过刘聪薄名,倒是让刘某汗颜了。我这位兄弟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各位,如今也被各位教训了一顿,不如就此算了如何。”
“你是什么东西,说算了便算了?”卫三公子正在看戏,却被这个人闯出来搅了兴致,越众而出,冷笑着说道。
刘聪微微一愣,上下打量着对方。从他进门开始,便一直是卫缚在说话主事,刘聪便误以为为首之人是卫缚,可眼前这个锦衣公子越众而出,他才发现此人衣着华贵,风流倜傥,尽管脸色有些发青,但不掩雍容气质,显然身份不同凡响。
刘聪心中一沉,却暗暗握紧了腰间刀柄。
“不知道我说的算不算!”
就在局势一触即发时,门口又涌进了一拨人,个个身形彪悍,威武非常。
为首之人却是一名少女,俏立于众人之前,英姿飒飒,仰着下巴嗤笑道:“不知我说的算是不算!”
只见那少女身姿挺拔,穿着一身轻便胡服,英气勃勃,气质同温婉可人的汉女迥异。不知道是不是混血的缘故,少女面部的轮廓比一般汉族少女鲜明些,却不失圆润柔和,皮肤白皙如雪,在初春的暖阳下,竟然有些透明的质感。一白遮百丑,更何况这少女本就是个眉眼精致的玉人儿,就更添了一分姿色,刘聪前世今生,竟然没有见过堪与这绝色少女比肩的美人儿,一时不禁看呆了。
刘聪尚且如此,更别提色中饿鬼卫三公子了,目不转睛,一双贼眼只顾在那胡服少女身上巡梭。
只是那胡服少女却看也不看旁人,径直走到刘聪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眼,笑道:“你便是刘聪?”
刘聪愕然点头,道:“姑娘认识我?”
胡服少女爽朗笑道:“不认识,阿琰说你长得好看,穿得穷酸,一眼就认出来啦。”
阿琰?难道是蔡琰?她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朋友了?至于什么“长得好看”,“穿得穷酸”云云,刘聪知道必定不是蔡琰的原话,听这胡服少女这么说话,暗想对方虽然读书不多,但也爽朗可爱。
胡服少女见刘聪讶然模样,哈哈一笑,也不解释,转身对卫三公子说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刘聪尴尬的摸摸鼻子,这话虽然解气,可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为什么要加个“又”字呢?卫三公子还没有作色,就有狗腿子上前叫道:“大胆,这是河东卫氏三公子,哪来的贼婆娘,胆敢如此放肆!”
“找死!”那少女带来的武士怒喝一声,刀枪齐举,一时剑拔弩张,眼见就是一场火拼。
“河东卫氏,好大的威风!”
一人缓缓踱入厅中,气定神闲,只见他面容英朗,虽只有十八九岁,但气度沉凝,老成持重之处不让他人。
“堂哥!”胡服少女惊喜叫道,但见那英朗青年眼露责怪之意,负气的扭过头去。
卫缚见对方又来了帮手,顿时头疼起来。卫缚武功虽然只是凑合,但眼力不弱,那青年人双目有神,脚下沉稳,行走间大有法度,显然有一身极高明的武艺,少女身边武士也是极是雄壮,个个身手不弱,若真动起手来,只怕要吃个大亏。
卫缚暗暗吃惊,那青年人身手高明也就了,世家子弟,要习一身不弱的武艺易如反掌,就算是自己身边这个整天闯祸的卫三公子,也会一两手不赖的功夫。只是他们身边随扈武士个个身手强横,任提一个出来,只怕自己要胜之都不容易,这样一群人,来头岂会小了。
卫缚心中一动,上前抱拳,恭敬的说道:“姑娘可是来自关西?”
英朗青年还来不及阻止,胡服少女已是双眉微挑,很惊奇的模样道:“你怎么知道咱是关西人?”
英朗青年苦笑,别人随口一问,你连家乡口音都出来了,我这个妹子啊,你什么时候能长点心眼。
卫缚苦笑道:“关东出相,关西出将,今日一见,诚知古人不欺我也,关西豪族子弟,果然个个武艺精湛。”
英朗青年朗目微阖,道:“边塞穷乡僻壤,盗匪众多,自然得靠手中刀枪保卫家小乡邻,倒让阁下见笑了。马某久仰关东世家子弟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皆是道德君子,自然不会欺男霸女,为祸乡里,今日一事想必有什么误会吧。”
这一番话语带机锋,将卫府一众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偏偏拿捏不住什么错处,饶是卫缚久随三公子作恶,也有些脸红羞赧。
卫缚能忍,三公子却忍不得,勃然大怒骂道:“哪里来的贼子,敢辱我河东卫氏,来人,除了那个女子外,统统砍了。”
“放肆!”
那胡服少女乃是叔父掌上明珠,深受族中长辈兄弟喜爱,英朗青年平日也颇为宠溺,见三公子打自家妹子主意,平日里的冷静沉着抛个一干二净,抽刀在手,第一个冲了出去。
“堂兄等等我!”
胡服少女见有架打,兴奋的尖叫一声,紧跟着冲了出去。
高仲眯着一双被揍得浮肿的灯泡眼,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不明白原本简简单单的“恶少调戏美女,英雄出手相救”的恶俗桥段怎么会发展成两个大家族群殴的火爆动作戏。
那英朗青年果然武艺极是高明,进退之间,已经击倒数名卫府剑手,却没伤一人性命,还没等少女出手,身前敌人已是尽数仆倒在地,人事不省了。
“喂!”胡服少女气得不行,跺脚娇喝道。
“女孩子家,别整天打打杀杀,小心嫁不出去。”英朗青年哈哈大笑,又扑向了下个对手。英朗青年随手一刀,只听锵的一声,竟被人举剑格住,诧异的望去,只见卫缚一招托山捧岳挡住长刀,却脸色痛苦,显然被这一刀的劲道震伤了肺腑内脏。
“你功夫不错!”英朗青年开口称赞,手中却不停。
“谢~”卫缚一个字刚出口,就见又是相同一刀当头劈来,虽然仍是架住,但毕竟开口泄了口气,劲力不继,刀意绵绵,直抵胸腹脏腑,当即吐出一大口鲜血,倒飞出去。
英朗青年冷冷一笑,继续道:“可惜脑子不行。”
等到此时,英朗青年和三公子之间已再无阻隔,前者冷笑一声,伸手向对方抓去。
“小心!”
眼见就要擒获那个淫贼公子,英朗青年忽闻堂妹示警,耳尖微微一耸,捕捉到风中一丝细微的声响,反手向身后格去,准确的挡住了袭来的一点寒芒。
“好功夫!”
来人声音涩哑,仿佛喉咙被什么灼烧过似的,虽是赞了他一声,英朗青年却觉脊背生寒。
三公子瞧见来人容貌,顿时大喜,高声喊道:“任叔救我!”
英朗青年心中警兆大起,凭直觉感知来人必是一个绝顶高手,不敢怠慢,回身连劈三刀,纵身退出丈外,等看清来人容貌时,却是一愣。
只见来人脸上密布伤疤,遮掩了本来相貌,尤其以正中的一条最为严重,从左颊一直划到右腮,削去了半边鼻梁,当真如恶鬼般丑陋。
来人相貌虽丑,但剑法凌厉飘逸,不沾半点烟火气,可以说已臻宗师境界。
“少主稍安,待老奴擒下此人。”
英朗青年大骇,只觉对手剑法奇快,简直不似凡人,只能苦苦护住周身,却没有半点反击之力,全无方才的威风。
不知他和叔父谁的武艺更高些?英朗青年暗暗揣测。
这一分神,刀法就慢了一分,高手较量,一分便能定胜负,只听锵的一声轻响,长剑磕开刀身,英朗青年只觉寒意迫人的剑芒袭来,心中苦笑,这次真不该带堂妹来。
“杀!”
那人一剑解围,一剑破敌,武艺当真是深不可测,刘聪却是毫不畏惧,大喝一声,一柄长刀,直袭那高明剑手后背,迫使对方回剑自救,解了英朗青年的困局。
刘聪虽然怕死,但却不惧厮杀,他知道越是畏惧的人死得越快,为了更好的活下去,他只能抢先杀死敌人,更何况这些人是为他出手,即使再畏死,刘聪也知道义气为重。
见那英朗青年身陷困局,刘聪不敢怠慢,左手拇指一弹,右手乘势将腰间的环首刀拔出。
刘聪的刀法学自军伍,加上自己揣摩和战场厮杀心得,诸路刀法之中,以这拔刀一式最为迅疾,虽然后发,却比那剑更快了几分,堪堪赶在它刺中英朗青年之前,锋利的刀锋挟着风声呼啸而至,刘聪的武艺虽不及他们中任何一人十分之一,但这一刀却隐隐有了那剑手无双快剑的风采。
“小心!”英朗青年的提醒声刚刚入耳,刘聪只见一道寒芒闪过,就觉刀上传来一股沛然大力,顿时把握不住,长刀脱手,握刀的那个胳膊都被震得酸麻。
同样是一磕一刺,英朗青年的刀只是被微微震开,刘聪的刀却被震得脱手而去,虽然同样落败,但两人对劲力的把握简直有天壤之别。
完了,完了!刘聪紧闭双眼,感受着阴寒的剑气拂面,心中哀叹,过了片刻,却没有察觉到任何疼痛,忍不住睁眼偷看,就见剑尖几乎是擦着鼻尖停住,任叔表情惊骇,仿若见鬼一般看着自己。
刘聪喉咙干涩,哑然道:“大侠?”
只见任叔眼珠一错,那凌厉的寒光重回眸中,死死的盯着刘聪的脸,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是谁?”
刘聪见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心下惴惴,暗想自己是不是得罪过这家伙了,怎么如此作态。
“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只听这一声爆喝,众人只觉耳膜嗡嗡作响,英朗青年心中惊骇,此人功力深厚至此,真是骇人听闻。
看着那剑术高手颠若疯狂的模样,刘聪不知为何有些心酸,老实答道:“在下刘聪,家住城西。”
“你姓刘?是了是了,不姓刘还能姓什么呢。”任叔说了一番疯话,忽又归于平静,但双眸中的寒意却是更加骇人。
“我记住你了。”
留下这一句话,只听嗖的一声,利剑入鞘,任叔转身就走。
卫三公子不满如此草草收场,哼道:“任安,将这些人通通拿下。”
任叔霍然转身,眼神有些冷厉的打量着三公子,忽然眼光一敛,恢复了平时那副恭敬的忠仆模样,躬身道:“老奴出门时,家主再三叮咛,要老奴安全带回三公子就好,还请三公子莫要节外生枝,否则老奴在家主那里不好交代。”
卫三公子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却识趣的跟在任叔身后,看着任叔那如往日般微微佝偻的背影,不知怎的有些陌生。
就在卫府等人将要出门之时,任叔却忽然扭头打量了刘聪一眼,一字一顿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