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徵言注视着魔主戡以及他手上的诸世令,她的眼中沉静如水,就连魔主戡也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什么。
“我拒绝。”她再度举剑,“就以这倾城剑,作为你我的终结吧。”
“这就是汝最后的心愿?”魔主戡点头道,“也好,看在汝之前的功劳份上,吾成全汝。”
就在她剑招发出的刹那间,几只蓝色的蝴蝶翩然飞出。
大殿中的魔气略微一滞。
抓紧这一机会,宁徵言飞快退到大殿门口,就差一步便可以逃开。
然而魔主戡并不打算放过她。
“看来,还是让你成为人傀比较好。”
他只是这样一说,踏步间已经移到宁徵言身后,伸手向她抓去。宁徵言沉心静气,看准了空隙运剑挥斩,但她完全没有想到,那魔主戡竟然身躯一颤,握住诸世令的左手反而迎向剑锋,刹那间,血肉被劲气斫断,那只左手凌空飞起,带着里面赤黑色的粗大丝缕飞落到大殿的中央。
宁徵言足尖一点,人已经在大殿之外。
与此同时,她看到那左手飞快吸取着大殿的魔气,迅速成长为一个和刚才差不多的少年形态,反而是被斩断手腕的魔主戡无声无息化作一滩血肉,血肉上冒出缕缕黑色烟气,在空中凝聚成魔主戡的样子。
“……你杀不了我……”
依稀听到这句话,她人在半空陡然转身,往无尽的血色迷宫奔去。
前方究竟会有些什么?
是妖魔,还是虚空裂缝,抑或,是她性命的终点?
落地之前,宁徵言已经招回了戮星蝶。看到那些蝴蝶围绕在身边,淡蓝的光泽盈盈闪动之时,她突然笑了起来。
无论如何,此刻她还活着,那就还有希望。
哪怕是面对死亡,也好过被妖魔利用成为傀儡,做那些她不愿意做的事。
神魂中,九天玄火忽然闪动。
仿佛是感应到彼方的召唤,宁徵言心神激荡,飞快朝某个方向奔去。她沿途挥斩妖魔,在原本就殷红的道路上留下长长的血肉痕迹。
好不容易进入一处死路的尽头,她听到远处传来大殿轰鸣的声音。
想必,那里又是一番激烈的争斗。
宁徵言找到墙上的开关,用力拉开。地面顿时坍塌出一个大洞,她一声不吭地就直挺挺落了下去。
顶上的地板随即合拢。
不知道在黑暗中落了多久,宁徵言只觉得神魂中终于有了动静的九天玄火越来越活泼,甚至还传来欣喜的波动。
她并没有摔得多重。
底下散落着厚厚一层软绵绵的花瓣,借助远方投来的光线,隐约可见这些花瓣泛着娇艳的粉色,散发出阵阵馥郁香味。
宁徵言不自觉地抓起一把,任由它们在指间飘落。
柔风吹过,将花瓣扬上半空。
她翻身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那飞扬在上空的花瓣走去,不多时就看到远处一片树林,林中点起些微明亮的火光。
影影绰绰的火光照映下,林中繁花似锦,轻粉淡红宛若天边一抹朝霞,灿烂得令人不能直视,有少女绿衣红裙,跪坐在花间斟酒,有人斜倚在树间花间,巍峨高冠脱落一旁,长发垂落如流水覆地,宽襟广袖上披着的羽衣正闪耀银光。
“灼华。”
宁徵言轻轻唤了一声,眼睛发热。
原来她在这里,难怪自己之前在南方十寨怎么也找不到。
随即,宁徵言遥遥拜倒在地,嘶哑地道了声:“见过师父。”
“故人重逢,当浮一大白。”远处的楚无忧晃了晃手中的杯盏,笑道,“可惜现在没有酒了,只有桃花露,笨徒弟,还不快点过来。”
如在梦境中,宁徵言很小心地走过去,生怕脚步重一点就会将这个梦踩碎。
待她走到面前,楚无忧翻手现出掌心中一点跳动不已的浅紫色火焰,秀美如女子的脸上露出一丝缅怀的神情,道:“本来,当日山人取了你一点九天玄火,是用来修炼驭火之道,看到火种还够,便做出了火云锦。”
宁徵言这才看到,他满头青丝已经化作白发,如天边流云垂落于一地落花。
“徒儿无能,火云锦已经碎了。”
她跪倒在地,几次都差点哽咽失声。
“也罢,山人并没有教你什么东西,就那功法,都是叶老鬼的人情。”楚无忧唇边勾起弧度,却没有半分笑意,“他一生苦心谋划,最终还是这个下场,真是天意难料。”
“哎呀,这边的桃子总算熟了呢。”灼华这时候言笑晏晏地捧了几个桃子过来,硬塞了个在宁徵言手里,“尝尝甜不甜。”
她下意识地一口咬下去,顿时苦了脸。
“好扎口……”
灼华没心没肺地咯咯直乐:“对不住啊,灼华忘记洗了,不过,徵言你怎么都不剥皮呢。”
桃子甘甜的蜜汁在口中浸染,和着桃子皮上那点涩味,令她心境起伏不已,宁徵言捧着那咬了一口的桃子,怔怔地问:“这里究竟是我的梦境,还是真实的存在。”
这一问,连楚无忧也失笑了。
“真是笨蛋。”灼华反而叹口气,“像是灼华这么厉害的妖,怎么会是梦境呢?”
“我……”
宁徵言抬头看她,却始终看不清楚,眼中雾气越来越浓,几乎要滴落下来。
“快说说你出去遇见什么有趣的事没,灼华一直都没有出过南方,还是你比较好。”灼华一脸羡慕地摇着她的手,“快说啊,听说中原那边比南方繁华百倍,是不是真的?那里也有桃花么?”
宁徵言定了定神,将她离开南方十寨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灼华听得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叹息。
“塔娜真是可怜,不过那长陵公主也很可怜……都说人间多苦难,原来竟是这般光景。”她欲言又止,突然换了话题,问道,“中原女子都是十五岁及笄么?”
宁徵言也不记得自己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胡乱点点头。
灼华突然笑道:“徵言今年也十五岁了呀。”
她这时才想起,原来自己从中洲到这个三千小世界,的确已经过去四年多时间了。算下来,此刻她应该是十五岁才对。
“及笄了,真好。”灼华托着脸不怀好意地笑,“可以嫁人了哦。”
宁徵言哭笑不得:“修士不讲究这些吧。”
“才不要,修士又怎么样了,那也是人嘛,就算是仙人、圣人、神人,说到底还是个人。”灼华突然任性起来,嚷嚷道,“既然是人,就要按照人的规矩来办才是。徵言你刚刚说过,及笄女子是要由亲人梳起发髻,灼华也要帮你梳头呀!”
早知道灼华的心智也就相当于七八岁的孩童,宁徵言却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作小孩子脾气。看到楚无忧在旁边一付看好戏的模样,她就明白不能指望别人打圆场,无奈地说:“那,我却是不在意这些,你随意就好。”
灼华兴高采烈地取下她发梳,逗弄了下上面的小蛇,看到怎么也弄不醒之后才怏怏放下。
宁徵言跪坐在地,任由她在自己头上盘弄。
这时,楚无忧却突然开口。
“你刚才说的那人,是大煜王朝的公主?”
宁徵言不敢怠慢,急忙回答。
“嗯,你还去过星旋空?”
她想要点头,却被灼华扯着头发在脑袋上敲了一记。
“看来那一位果真是有先见之明。”楚无忧的神情古怪,又像是敬佩,又像是惋惜,“叶老鬼一直守着那个秘密,算是他作对了,只是到了今日,天大的秘密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山人问你,你可知道大煜王朝的来历。”
宁徵言楞了下,飞快回想书中看过的内容,道:“大煜王朝是在百年前由玉家建立的。当时中原正是战乱时节,许多大家族都覆灭了,唯独玉家占据兵权,强行夺了前朝皇帝的皇位,此后用三五年时间就统一了天下。”
“你看,许多大家族都覆灭,唯独玉家青云直上。”楚无忧眼中有笑意,“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凑巧的事。”
宁徵言刚想发问,就被他打断:“时间不多了,你且听来。”
“那玉家并不是寻常的家族,千年前,他们先祖中出了个了不起的人物,名讳为上明下祁,当时正是妖魔突然涌现的时候,各修行门派纷纷出战,陨落修士无数,而玉明祁所在的门派也是其中一个。”
“后来他一直被妖魔追杀,反而越来越厉害,不断反击妖魔,最终整合了天下修行门派,建立星旋空,以此为根基将妖魔斩尽杀绝。”
“杀不了的,就封印在地底,百珠流丹泉和魔胎便是被他亲手封印,,此后他留下预言,就此飞升。”
“这场大战过后,此世再无修行门派,后来星旋空逐渐流落出功法,如今的门派才根据此建立起来,叶老鬼得到的修行功法便是他留下来的,可惜内容太过惊世骇俗,竟不被人所信。”
宁徵言大气也不敢出。
楚无忧出神了一会儿,叹道:“山人的时间差不多了……早先为了镇压那魔胎,花费不少力气,如今体内的魔种已经克制不住,再迟片刻,便是个入魔的结局,你且助我兵解吧。”
兵解……
宁徵言看着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灼华的动作已经停下了,她心中很清楚,兵解乃是修士的最后手段,以兵器取这剧躯体的性命,用来让神魂保持意识,从而改修鬼道,或者转世投胎不忘记忆。
然而,兵解之时,却是实实在在地杀戮性命。
楚无忧面色沉静如月夜下的大江,平稳从容,她不敢再看,低下头去,目光却不小心触及到腰间挂着的倾城剑,心中顿时大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