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来覆去睡不着,渐渐地外头已经什么声音都没有,叶清茹还是睁大两只眼睛,木然对着房顶。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感觉自己已经躺了不下一个时辰。“吱呀”,这么晚了,刘婶不该休息了吗?叶清茹望向门口,门开了不大一条缝,什么人都没有。今夜风有些大,门是被吹开的。叶清茹撑着身子坐起来,腰痛得要死,无力地捶了捶后腰,两只脚套进木屐。
从打开来的门缝里,晃晃悠悠走进一个小人,很小很小,差不多,像刚出生的婴儿,体形看起来圆圆的,也同婴儿一般。黑暗中看不见他模样,叶清茹毛骨悚然,整个身子好像被定在了床上动弹不得,扯开喉咙想喊却喊不出声音。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叶清茹的心恐惧地嘶吼。
小人张开细细的小手,一步一步慢慢腾腾向她走来:“弟弟,弟弟。”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叶清茹惊恐地看清了,那个小小的光着身子的婴儿,浑身泛着青灰,那是死人的颜色!“弟弟,弟弟!”稚嫩的声音叫着,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投进全身僵硬的叶清茹肚子。喉咙像解放了一样发出长而尖利的惨叫,肚子里开始剧烈的绞痛,痛得叶清茹直打滚。
呻吟着被剧痛从沉睡中拉出来,发觉只是一场噩梦,叶清茹还来不及松一口气,肚子里的疼痛让她无法忍受。她蜷缩身子,喉咙里断断续续呻吟。过了一会儿,疼痛似乎缓解下来,叶清茹已经满身是汗,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一手的透明液体。羊水破了吗?刘婶教给她许多怀孕分娩的知识,叶清茹第一时间想到了羊水。可是,那是要临盆的表现。如果羊水提前破了的话,那么——
叶清茹翻身下床却因为太紧张一下子摔在地上,她什么都顾不得爬起来赤着脚往外跑,直接跑到最近的有人住的屋子,尽管她也不知道里面住的是谁,也不管现在早就过了就寝时间,拳头用力在门上敲打:“救命,救命!”一边喊一边哭,她的吐字模糊脑子更一片空白。
梅夫人的卧室里添了一张榻,杨渐源和仆妇轮流就睡在上面,方便照顾梅夫人。杨渐源起了床,怕惊醒梅夫人,就到别处去梳洗,然后才折回来看梅夫人。梅夫人这几日精神逐渐转好,好歹从丧子之痛中走了出来。婢女在给她擦脸、洗手,梅夫人望着床边的杨渐源,轻笑,这个微笑实在耗费了她不少气力,从脸上也看得出煞是辛苦。
“少爷!”管家不响的声音足以惊吓这个安静的卧室。杨渐源急速转出屏风,他面前的管家一反平日精神奕奕的状态,神情焦急,额上有汗,三角眼里居然闪着光。杨渐源拉住他的衣袖快步走出房间,到了廊上管家才说:“叶清茹、叶清茹、死胎!”话没说完他掩面痛哭。杨渐源呆若木鸡。梅夫人孩子的夭折已经在他心口狠狠扎了一把刀,叶清茹的孩子成了死胎,几乎将他的理智摧毁。管家痛哭,因为管家能预料到他的反应。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连丧两子,而杨渐源是多么期待长子的降生!
杨渐源颤抖地扶住柱子,他怕失态地摔倒在地。管家说了什么,他还没有好好理解。“死胎吗?”管家赶紧扶住了他,老泪纵横,点头。杨渐源没有流泪,但是管家看到他眼底的光影,他所有的眼泪只能往心里头流,这是杨家对男孩子的教育。杨渐源扶着管家的双手,背倚在柱子上:“何时发现的?”
“昨夜,羊水破了。她一个人跑出来,敲别的婢女的房门求救。”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杨渐源觉得难以置信,不会是管家在吓唬他吧?梅夫人体弱多病导致孩子先天不足夭折,叶清茹那样健康活泼的女孩子,孩子怎么会熬不到出生?杨渐源的头脑里反反复复质疑,但是管家不会骗他的,更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令管家紧张万分:“少爷?”
杨渐源尽力保持头脑清醒,压抑着晕眩:“现在怎样?”
“正在分娩,我们昨夜请了大夫,还有梅夫人这边的周姨在帮她。”管家感到杨渐源几乎站立不住,借着压在管家手上的双臂,身体一半的重量都在依赖管家支撑。“去看看”,杨渐源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气息微弱就和病榻上的梅夫人一样。
婴儿的尸体丢弃在旧脸盆里,只有正常婴儿的一半大,连着长长的脐带,脐带的一段掉落在地面。刘婶为叶清茹盖好被子,桌上放着一盆干净的谁,周姨和大夫将满手鲜血洗净,脸盆里的清水变成了一盆鲜红。“闭上眼睛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吧。”刘婶观察到叶清茹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个盆里,她都不敢正视的那个盆。在分娩过程中几次要睡过去的叶清茹这时无论如何不肯再闭上眼,咬着嘴唇抽泣,眼睛里写满恐惧视线却不肯离开。
背起药箱的大夫打开门,站在外头不知道等候了多久的人终于可以走进来。杨渐源就站在门口,管家站在他身后,不忍地瞄了一眼脸盆里的血肉,闭眼转过了头。见到他们的叶清茹,突然扭头向里。杨渐源脸色惨白,淡淡扫过那只挂着脐带、缩着一个未足月婴儿的脸盆:“大夫,为何会死胎?”
“这个……”大夫擦了一下额头,“可能是孕妇吃错东西、孕妇患病时用药不当,也可能是脐带打结、胎盘脱落、胎儿本身患有某种病症……”
“这个孩子呢?”
大夫回头望了一眼:“胎盘还在,脐带正常,胎儿肢体健全。应是患病死于腹中。是孕妇饮食、用药不当还是原因导致胎儿染病,如公子确实想知道,可以代公子检查一番,但也可能,只是因为孕妇情绪不佳。”杨渐源不多问,挥挥手,管家把大夫领了出去。周姨用一块布盖住了婴儿的尸体,端着盆经过杨渐源面前,行过礼走了出去。
从昨天晚上哭到现在,刘婶的眼睛肿得似两颗核桃。她轻声对叶清茹说:“我先出去,你们聊,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啊。”刘婶转过身擦着眼泪往外走,半途又转回去端起那盆血水,哭着从门口出去。
杨渐源反手关门,目光直盯着那个背向他的身影。原以为世界上没有什么能令他流泪,他的眼眶里分明全是晶亮的液体,他不敢眨眼,一眨眼它们便会争先恐后地跑出来。他一步、一步,接近床边:“你应该没有生过病。饮食都是周姨亲自甄选的,不会有问题。我好吃好喝供你,就为让你在这儿好好养胎,你到底为什么情绪不佳?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确实愤怒至极,愤怒地声音发颤。
叶清茹沉默地面向墙壁,杨渐源就站在背后,她的床边。他那么生气,因为她没能保住他的孩子,他重视的孩子。快要半年了,从她怀孕的第一天到现在,他一次不曾来看望过。半年来她第一次见到他,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直到孩子死去他才想得起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他们母子。若不是丧失了梅夫人所生的长子,恐怕他到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这个从来不曾关心过孩子的父亲,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质问她?
叶清茹的脸转了过来,冷淡地直视他。长发堆叠在枕上,面容因疲倦而憔悴,那副容颜与他记忆中并无太大不同,只是那绝望似的冰冷目光,从前她不会有。她的喉咙动了两下,沙哑的声音:“你在责怪我吗?”杨渐源愣在那里,木然面对她几乎将人冻结的眼神,一下子,甚至分辨不出她话里的语气。
“我在想你,我每天都在想你!”思念也好,怨恨也好,杨渐源一时一刻都不曾离开过她的思绪。从未尝过那种深入心底的爱恋,从未尝过那种痛彻心扉的绝望,从未尝过那种镌刻到骨髓里的仇恨!
杨渐源拂袖推开她的手,发簪的尖端深深扎进肉里,按住伤口他疾步走向门口。
管家夫妇身旁的门像被一阵飓风吹开,杨渐源痛苦扭曲的脸出现。刘婶捂口惊叫:“少爷!”刺在腰上的簪子顶端绽着白莲,就像是从他的肉里生长出来。杨渐源目光淡漠地掠过室内:“她不太正常,盯紧她。”
管家赶紧搀扶他向对面厨房外面的板凳走去:“少爷、少爷你先坐这,我这就去把大夫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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