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许会赞许那对帝后的深情，如此可以抛却天下，可以为对方舍了彼此，却又放不可彼此，但当时的我却不这么想。”慕容明灏淡淡的说着，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而他完完全全是个局外人，轻点慢酌的是他人的悲欢。
“当时的我，看到的只有父皇从那以后的暴怒无常，看到的是他越发冰凉的眉弯，我有一次不小心把那女子的画像沾染了一点污渍，便差点被他一掌劈死。”
“似乎，自我记事起，他从来都不曾抱过我，从来不曾进过母后的寝宫，就连后来母后大病了一场，从此精神恍惚，他都不曾踏足，我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他的儿子，母后是不是从他还是太子时候便陪在他身侧伴了他十年的女子，我想着父皇的样子，盼望着他那个怀抱，可是却又害怕见到他，每次就悄悄跑到龙章宫瞧他，很多次都见着他对一方丝绢出神，或是对着画卷上的那个女子出神，可是每次，他又都是恨恨的甩掉那丝绢，蓦地收了那画卷，那双眼睛爆发出杀人嗜血的光芒，看的躲在暗处的我都大气都不敢出。”
“当时想不通，现在才知道，那便他爱吧，爱之深，恨之切。”慕容明灏抬手接过被风吹进来的一枚树叶，暴风雨即来，那窗外的风越发的肆虐，可怜那些伫立在狂风中不停的抗争着的树。
“所以，最后，他的恨迫使他联合齐奕出兵，覆了幻月？”顾梦瑶轻声问。
“灭了幻月又怎样？那两人双双殉国，他得到的不过是一世骂名，”慕容明灏哂笑，“更何况，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终于在幻月国灭后的那天，他便走了，丢了我和母后，丢了秦昭。”
到此，顾梦瑶再猜不出之前慕容明灏拿着那方丝绢的主人是谁，他要找的那位故人是谁的话，那她就是猪脑子了，她叹道：“那时候你才多大？”
“六岁。”慕容明灏转身浅笑着看她。
“六岁？！”顾梦瑶惊叹，看着那仿佛总是那般雍容高华的人，怎样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有这么辛酸的幼年。
“那是太过弱小，没出息，刚刚结束战争，百姓都要休养生息，再加上摄政王干政，朝堂混乱，”慕容明灏嘴角牵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苦笑，“秦昭和齐奕联手夺下的幻月，因为父皇一走，便被齐奕掌控了大半，后来……齐奕皇帝是个报复心极强的人，他恨极当年自己的爱子被上官奕所杀，所以，便迁怒到了幻月的百姓，为幻月的百姓专门设了奴制，所以……便有了你今日看到的一切。”
“这也是你要统一了这天下的原因之一吗？”顾梦瑶心疼的问，他才六岁，便要一肩承担了那么多，寻常的孩子都还依偎在父母身侧撒娇，即使是她，被打被骂的时候也还有娘亲安危，有娘亲的怀抱，而他……被父皇抛弃，母后疯癫，朝政不稳，战后的江山满目疮痍，民怨四起。
难怪那日在云轩的皇宫内，他即使昏睡，也睡不安稳，口中喃喃的都是他的父皇，那个因爱生恨最终抛弃了他们母子的父亲，顾梦瑶的心似是被人剜了一刀，痛的那么清晰。
她忍不住抬手去摸慕容明灏的眉弯，那个在天下人眼里都俊逸出尘，雍容高华的男子，他心底的伤痛有多深？
世人只看到了他璀璨夺目的表面，却没有人能体会那绝世明珠问世之前所经历的磨难。
“是的，只是为什么命运要如此，要让我们承受本不该我们承受的？”慕容明灏苦笑道，看着顾梦瑶为自己心疼的摸样，她抚着他的眉头，他心头一动，向来风雨将来都岿然不动的他竟然像个孩子一般，有些手足无措。
命运如此，该来的总会来，如果他不说，也自然会有别人告诉她这一切，只是与其让她从别人口中听到那些有些夹杂着个人主义的仇恨在里面真实，倒不如让他自己和盘托出，“齐奕、幻月如此，月奴如此，秦昭难辞其咎，终有一日，我会结束他们这般非人的生活！只是，梦瑶，即便如此，还样的血海深仇，幻月的后人会放下吗？”
顾梦瑶的手停了停，久久不语，思维在脑子里打了一个又一个结，那般沉重的话题，岂是一个说放下就放下的，岂是事后轻易便能弥补的？时光浩瀚，也只能靠它来慢慢抚平了，只是看着慕容明灏那隐含着几分纠结与酸楚的神情，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他。
看着顾梦瑶的表情，慕容明灏垂下了眼睑，继续说道：“在七岁那年，我的属下追查到了幻月遗孤的下落，并在齐奕派出的暗杀者手上救下了她并带到了我面前，那时她才一岁多，已懂得哭闹，所有人抱着哄着都不能让她止住哭声，偏偏我接过来，抱着她，本还哭的声嘶力竭丝毫没有停下了的阵势，突然一下子就停了下来，甚至还对着我格格的笑呢，那么小小的人儿，粉雕玉琢的样子甚是可爱。”
“她还活着？”顾梦瑶惊呼，自己也说不上这一刻是担心多一些还是庆幸欣慰多一些。
“本是要杀的，斩草要除根，不然后患无穷，可是看到她对我毫无顾忌的笑的那一刹那，我的心突然就似被人狠狠的抽了一下，如果说我从小没有感受到亲情，没有父皇母后的疼爱，那么她比我更不幸，所以，我最终没有，放了她，也放过自己。”
“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顾梦瑶好奇道。
“知道又如何，”慕容明灏执起顾梦瑶的手，一把拥她入怀，以下巴抵着她的颈窝，疲惫道：“该逃的，终究是逃不过的，比如说，无论怎样，你都还是要去齐奕寻找你娘亲，不是吗？”
顾梦瑶腾出只手来，摸了摸鼻子，笑道：“这其中有什么关系吗？八竿子打不着的逻辑，莫不是你担心让我娘亲知道了你成日里总是欺负我，不敢见她？不怕，丑相公迟早是要见丈母娘的。”然后像拍着孩子一样轻轻安抚似地拍着慕容明灏的背。
慕容明灏却不反驳顾梦瑶的捉弄，他靠在顾梦瑶身上，有些痴痴的呢喃道：“嗯，迟早是要见的。”
见了又会有如何的结果，他不敢想，所以，几次话到了嘴边，都被他咽了下去，这世上也第一次有了他不敢做也害怕面对的事情，可是他又不能阻止，按顾梦瑶的性子，一旦认定了的事情，就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届时，命运的无情，终究要把他们置于两个对立的边缘，她可会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不知前路如何，倒不如让她快快乐乐的再陪在自己身边几天吧，一天、两天，一刻、两刻都是好的。
现实太过森凉与残酷，她晚知道一瞬，便能多一分欢颜，也让自己多一分感觉……她不曾离自己那么远，一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