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是程紫烟进府的那天。那天一大早，谭府上下还未用早饭，谭慕雪便带着程紫烟回了谭府，他说那是她买的婢女。谭慕之与谭慕雪的卧房只隔着一条丈宽的小径，而前一晚他就注意到，从未夜不归宿的三弟竟然一夜未回。起初，他以为程紫烟是他一夜留情从烟花之地带来的。
第二次是程紫烟进府半月后。说起来下人们洒了茶水伤了自己也是常事，毕竟端给主子的茶不能烫了口，即便洒了也就略红肿些，不过抹些药膏第二天就没事了。可是也巧，偏偏那日程紫烟洒到手上的是新泡的茶，水也是刚烧开滚烫滚烫的，因此手上不仅红肿还生了几个不大不小的燎泡。是夜，谭慕雪回府后知道了这件事情，晚饭都没吃便亲自骑马去请了大夫，之后又亲自替她换了药膏缠了白布，还去求他免她十日辛苦，让其养伤。他还记得第二天早饭时，三娘在饭桌上阴阳怪气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咱们三少爷心地到底是好，一个不相干的奴婢也这么尽心。
她一个丫头，谭慕雪若是喜欢她，何不就此娶了她？而当日母亲本就将她派在了他的房中，他却竭力拒绝。这其中一定有些古怪。
是夜，程紫烟甫一回房，便有三夫人房中的下人碧琪端了一碗荷叶粥送来，说是三夫人赏她清火的，还必要看着她当场喝完。她心中暗自奇怪，三夫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菩萨心肠。
谁料到第二日一早，大夫人房中的丫头彩娟也来了，说是大夫人有话说，让她立刻去房中相见。说起来，这大夫人唤她去说话也是进府头一遭。
未进屋便听见房中不停的咳嗽声，原来秋凉且干燥，大夫人昨日从庙中回来就染了肺热，咳嗽不止。彩娟急忙端了一杯凉茶给她，见她听了咳嗽，程紫烟才上前请安道：“见过大夫人。”
她摆摆手，“这年纪大了，身体就不行了，才出去这么一日，就染了肺热。”
“不知夫人可用过药？”
彩娟答道：“大夫倒是请过了，方子也开了。可夫人嫌苦，硬是不吃。”
大夫人听她这么说，倒并不生气，笑道：“就你多嘴。”
彩娟也笑道：“等我去叫两位少爷来，让他们来喂您，看您吃不吃。”
大夫人笑斥了一声“大胆”，便吩咐她下去准备早饭之事。谭府的规矩，各房各子分房而居，可府中只设了一个厨房，故一日三餐大家都需聚在一起用饭。这原是当日谭老爷为一家和睦团结而订的规矩，人多了吃起饭来也香甜有趣。
“夫人若是嫌那药苦，我倒有办法。”
大夫人面露喜色，连声道：“快说，快说。”
“现在正是栀子花落果实成熟的时候，且拿那栀子煎了水，洒上些蜂蜜水，不仅甜，好的也快。”
程紫烟刚说完，门外便走来两个人影，“给母亲请安。”原来是谭慕之和谭慕雪结伴来了。
“又是彩娟那个多嘴的丫头。”看见自己两个儿子，大夫人满脸慈爱。
谭慕雪看见她，“你也在。”程紫烟点点头。
“你们两个先去饭厅吧，紫烟已经替我想了法子了。我这么咳嗽，自己听着都厌烦的很，倒别在你们面前生厌了。”
两人忙笑道：“哪有，哪有。”知道母亲有话要与她说，便结伴去了饭厅。谭慕雪转身前还偷偷瞥了一眼程紫烟，只见她正略低着头，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或许，昨日的阴霾已经烟消云散了，他心中暗喜。
且说两人离了母亲房中，一路向着饭厅走去。
谭慕之手握一柄折扇，突然问道：“三弟可知白居易‘两枝杨柳小楼中，嫋娜多年伴醉翁，明日放归归去后，世间应不要春风。五年三月今朝尽，客散筵空掩独扉；病与乐天相共住，春同樊素一时归’一首中，所怀念之人是谁？”
“莫不是樊素和小蛮？”
“正是，正是。”
谭慕雪不知他突然说此话是何意图，本想玩笑问一句“难道大哥也想效仿香山居士嗜酒蓄妓”，又怕大哥生气，故此一笑置之。他幼时离家，回来之后人事已变，家中竟又多了四娘和两位弟妹，两位姐姐也早已嫁作他人。大哥整日读书喂鸽不理外事，每日见面也只是一番客套，别无他话。倒是二哥还和小时候一样，与他全无隔阂，无话不说。
谭慕之也便报之一笑。
原来大夫人找程紫烟也是为了昨日之事。
说起来，大夫人并不十分喜欢灵秀公主和芙蓉夫人这一对母女。当日她未进宫在家做姑娘时，心里便透着一股心高气傲的劲，总觉得自己日后必是做皇后的料，对这位新嫂子难免有些不敬。至于那灵秀公主，比她母亲更是有过之而不及，那一份盛气凌人、趾高气扬、颐使气指的模样，不仅蛮横无理而且愚蠢无知。
可是她碍着面子，虽是厌恶终究不能对她二人怎样。上一次灵秀来谭府大闹，她便想来个置之不理，却不想程紫烟竟然用计大大羞辱了她一番，她哪是吃亏的人，逼着府中三名护院杖责程紫烟，眼见那大棍便要落下，还是大夫人出来将众人劝退了才免她受罚。
昨日傍晚她从庙中回来，便从三夫人口中听说了这事。若不是谭慕雪出现，昨日一顿毒打她是免不了的。昨日她不是独身而来的，芙蓉夫人身后跟着的是宫中带出来的两个侍卫。
大夫人知她聪明，不曾多说，只是要她记住“枪打出头鸟”，切莫为了一时风发意气伤了自己。程紫烟知她话中的意思，可是每每想起灵秀对谭府众人的态度便禁不住气上心头。她不是为了强出头争一时高低，她只想争一口气，下人也是人，也有尊严，不能让人随便践踏。
从大夫人房中出来，她便也前去饭厅伺候，大夫人嫌咳嗽声惹人烦，故留在房中用饭。
程紫烟站在谭慕之身后，将身后传来的米饭递给他。他转身接过，突然对着谭慕雪笑道：“三弟，你觉得紫烟姑娘能否称得上是我们谭府最美的丫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