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龙,十一月初四,忌开仓,祭祀,生肖冲猴,煞北。
天色已近黄昏,德川盘肠古道上,走着急匆匆一队人马,马蹄杂碎,铜玲哗哗。道旁,树木参差不齐,将轮红日挂在了梢头,映着群鸦围绕,呱呱不已。
“前面是兰若寺,今晚之前如不能赶过,便在王保店歇脚。”客商中有个红脸中年汉子说道。这队行商,总有十几人,马上驼着重货,其速便不能快,这阵急走,却也过不了预定行程,倒底还是要在王保店耽搁。
同行中有个背着书篓的少年书生,问道:“丁大叔,赶不得夜路么?”
那红脸汉子姓丁,名叫丁坚,在南武林道上也算得条好汉,闻声扭头,看了书生一眼,说道:“夜路?谁敢在兰若寺前走夜路,不要命了!”说话间,后面蹄声得得,几匹快马从后赶上,急冲而过,扬起大串灰尘,扑头盖脸地撒下。
“奔丧啊!你奶奶!”客商中有人骂道。
书生挥手扇着灰,道:“象这么快的马,怕是可以在日落前赶过兰若寺吧?”
丁坚道:“若没有急事,不会冒险,当也在王保店打尖。”说着,他回首喊,“大伙儿紧着点,太阳都下来了,别连宿店也没有宿成?”
马队一阵吆喝,催促前行,过了会儿,望见前面有幢老旧的木楼,孤零零立在道旁。旗杆高挑,书了个大字,因风吹日晒,少了几撇,已看不出是个“酒”字。酒旗虽残,旁边竖着的招牌却是新的,王保店三个字也象刚写不久,笔画清晰。众人见了,面露喜色,勒缰放慢马速,还未下马,从西北方向突地刮来阵狂风,随后天色阴暗,大片乌云推移了过来,在众人跌跌撞撞下马间,掀起大片沙尘,打下黄豆大小的雨滴,哗啦啦倾刻山河变色,天地混沌。
“奶奶的,这天气说变就变!”丁坚骂着,几个人赶紧推开店门,躲了进去。
店内,三三二二已坐满了客人,二个店小二忙的不可开交,丁坚看了一怔,这边老板王二亲自过来招呼:“客官请!”少年书生道:“门外有我们的马匹,不要淋坏了,快寄马槽。”王二向后大声道:“阿福,手脚快着点,赶紧去牵马!”转过来笑道:“里进有空位,可要先吃饭?”丁坚道:“可有空房?”王二道:“有,只剩余二间,诸位怕要挤了。”说着伸手,将几人引到里进屋子。
丁坚一面走一面暗自奇怪,来投宿的多倒没什么,只是店内所坐,尽是骠型大汉,各佩兵刃,显见都是武士,这等偏僻所在,忽然出现了这许多武士,也不知是黑是白?自家带有重货,可要提防。想着,进了里间。谁知内里更是唬人,倒不是人多,摆了七张桌子的内间,空了六张,只朝南一张坐着三个人,一色青衣,当中是个老者,白眉白发,面色红润,左右二个是青年,左首年纪稍长,脸白无须,右首是个胖子,娃娃脸圆嘟嘟的,一团和气,笑嘻嘻地看着丁坚。
丁坚大吃一惊,说道:“是,是胡,胡……”张口结舌,竟是说不出来。那娃娃脸道:“不错,正是俺胡西西,丁兄好久不见啊,看来身体不错,胖了不少,快赶上我了。”说着,伸手指着身旁二人道:“这二人丁兄认认,这位是我家老爷,程青衣,这位是俺兄弟唐七公子。”
丁坚听了,面如土色,说道:“青衣门程大当家,唐七公子,再加上胡西西胡二当家,丁坚这种小脚色,实不敢当三位光临。”原来这三人在武林仍是当当响的高手,青衣门自程青衣建立以来,名声雀起,财大势粗,这时已雄霸长江以南,江湖上有言道:“宁惹阎王,莫负青衣。”指的就是程青衣,而胡西西是帮会老二,武功且不去说,能说会道,智谋百出。唐门唐七公子能够加盟青衣门,便是他的功劳。
胡西西笑容可掬,“就你一个丁坚,怎用得着我家老爷出马,七宝斋的主儿呢?”
丁坚不答,只看了一看身旁的少年书生。他和这少年同行,只不过是路上偶遇,听他自称是七宝斋的,半信半疑,这时胡西西问起,自然看他。胡西西目光跟着转过,笑道:“原来正主在此,怎么称呼啊?”书生道:“咦,什么正主负主?我姓宁,名采臣。”
唐七公子看那少年书生,文文弱弱的,脸如汉玉,眉清目秀,不象个武林高手,难道这次七宝斋竟派了个无名小卒?一面想一面便问:“宁公子,账本在哪里?”这话说完,未等回话,嘶嘶几声轻响,已然有暗器出手,唐门白蚁针,追魂夺命,天下胆寒。宁采臣“啊哟”惊叫,手慌脚乱,以背对人,看似荒唐可笑,但这几针打入他背上的书篓,便如泥牛入海,全不见动静。唐七公子脸沉似水,说道:“好小子,真人不露相!”
宁采臣微微笑道:“真人不敢当,我又不修道。”这话说的轻描谈写,竟不将唐七公子放在眼内。唐七冷冷一哼,并不言语。
胡西西上上下下看了看宁采臣,道:“宁公子便是现今七宝斋的债主么?年纪轻轻,功夫却也了得,适才唐七兄弟相试,唐门暗器能视若无睹,公子是第一个,了不起!”说着,挑了挑大拇指。
说话间,忽听外间门开,脚步响处,里面几人听得清楚,进来的是二个人,才入了店,就口喧佛号:“阿弥陀佛!”却是二个佛门弟子,跟着王二也来到里间。当先是个老和尚,须眉花白,身穿架纱,手持禅杖;后面跟着一个小和尚,背着佛笼,眨着贼亮的一双眼睛,瞧了瞧里面的人,道:“师父,你瞧这许多人,象要打架呢。”
老僧看了看,合什说道:“十方,不要乱说。各位施主好。”
程青衣霍地立起,道:“是少林水镜大师!”说着抱拳做揖。胡西西,唐七公子跟着站起来,面露惊讶。丁坚则头嗡的一下,嘀咕道:“连少林寺达摩堂长老也来了!”在众人纷纷行礼中,听水镜说道:“程施主客气了,老纳此来,只是要会一位朋友。”
程青衣面色微变,沉声说道:“难道少林在七宝斋也有欠债?”
宁采臣道:“奇怪奇怪,小生学术浅薄,但算盘还精,记忆中好象不曾有过少林这笔买卖。”
水镜道:“七宝斋到处追债,本也无关少林,只是敝寺有一样东西,近日落在……施主贵姓?”“宁。”“落在宁施主手上,因些上不得不来。”说着伸出枯瘦盘筋的右手,道:“请于赐还。”
宁采臣道:“七宝斋向不取有主之物,大师想必知道,那本释迦手书并不是取自少林,仍是别人还债。”
水镜道:“这本书在我寺被盗多年,又不是金银珠宝,七宝斋又不是佛门,要来无用,还是还了得好。”
“那并不是不值钱,何况若没有我,大师找得到么?”
水镜面沉似水,“那也未必,少林弟子遍天下,总是找得到的,不过宁施主化费了心思,先找到了。这样吧,不让你白费,十方。”
小和尚十方闻听,踏前一步,“弟子在。”水镜向着他打了个手势,“转过身。”十方转身,水镜伸手掀开他背上佛笼,露出尊通体金光的佛像来,“此仍纯金,拿来换书,可好?”
宁采臣摇了摇头,脸上似笑非笑,看也不看那尊金佛,“释迦手书,无价之宝,怎么可以用俗物来衡量?昔年离人剑谢小鱼曾借七宝斋的一招剑法,言明用此书来还,这才归我。你想要,也需用少林七十二绝学的一种来换。”此言一出,群情耸动,想那离人剑谢小鱼仍是天下七剑之一,连他也要求学的剑法,必然不凡,确只有拿七十二绝艺来换。
水镜听了,想也不想,当即拒绝:“少林绝学,怎能轻送外人!”
宁采臣笑道:“那要我怎么样?剃度了拜师?”水镜禅杖顿地,当的一下,道:“如此,宁施主,就怪不得贫僧无礼了。”声若洪钟,整间屋子一震,粉尘嗦嗦。一声之后,便不再言语,蓄势待发。此时外面大雨滂沱,哗哗不停。内里却是寂静无声,但其中所藏匿的凌厉杀意,又如有十万甲兵。
宁采臣不敢稍有大意,凝神运气,口中说道:“程门主,你来此地候我,是还债还是赖账?”程青衣嘿了一声,说道:“还不还,要看你追不追。”言下之意,追得紧便不还了。宁采臣道:“七宝斋向不怕人,从无逃债,不过象程门主这样找上门来耍赖的却不多见。”
程青衣道:“本人借代甚巨,青衣门掏空家底,也是不够,终不成将一门供手相送,只好出此下策,大师,今日我等联手,怎样?”这话说的脸上红也不红,竟把欠债不还当做了了天经地义的事,说的理直气壮,这人的不要脸,算得极顶。
水镜道:“好。”这字说过,众人都感惊讶,总以为少林这块招牌顶着,必不肯要人相助,谁知水镜出其不意,难道是惧七宝斋的债主向来武功高强之故?
宁采臣道:“大师果然高明,知道我四姐在此。”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唐七公子“啊”了一声,道:“赵四小姐来了么?”众人纷纷扭头,四下里查看,跟着丁坚同来的都是些粗汉,又哪里有一个女子,除非她易容改扮。
水镜长吟道:“赵施主,请出来吧。”说着,单手合什,冲着宁采臣背后微一躬身。众人正在发愣间,只听女子清脆笑声悦耳,说道:“大师,你好呀!”蓦地里从宁采臣书篓中伸出只手来,肤光胜雪,晶莹如玉,十指尖尖,涂着鲜艳夺目的寇丹,手腕一振,环佩琳琅,让人吃了一惊,再看手儿之后,又伸出个头来,乌发如云,眼眉秀丽,又如宁采臣背后又长出了个脑袋,着实吓人。随之另一只手伸出,跟着是半个身躯,然后盘旋而出,蜿蜒如条蛇儿,在宁采臣身前左右缠绕,缤纷倩影,香气袭人。倏地立定,在众人眨眼之间,已俏生生变戏法似的出现了个绝色美人。这下鬼魅之极,旁观众人相顾愕然,要不是亲见,绝不信这世上竟有如此功夫,如此诡丽。
这女子便是七宝斋斋主赵细雪,因她排行,又称赵四。武林中有言道:“赵四风流俞五狂,翩翩紫衣舞长发,快意绮虹肤如雪,乘云笑散神仙气。”这一句中的赵四风流便指七宝斋赵细雪。
赵四现身后,水镜合什赞道:“赵施主这手瑜珈,叹为观止。”旁边丁坚张大了口,怎么也想不到宁采臣的书篓里会有个人,也不知几时藏的,当真摸不到半点头脑,只不过右手伸上去,还是搔了几下。
赵四未语先笑,桃花人面,楚楚盈盈,说道:“得大师赞一句,赵四荣幸。”说着,抬手向唐七公子道,“这是你的吧。”摊开右手,水嫩的掌心上,整整齐齐排着十几玫蓝汪汪的细针,却不正是唐门白蚁针。此针上毒药,虽不致命,但中者当场麻木,动弹不得,唐七公子发时也戴着鹿皮手套,这时见她竟不怕,赤手接了,心下怔了怔,还未说话,赵四手一挥,道:“还给你!”唐七吃了一惊,忙忙闪避,一面戴了手套,准备接针,那知他身形展动,却不见有针,这番动作全然白费,当下一呆,耳中听赵四格格笑了笑,说道:“怕什么,唬你的。”原来是虚张声势,不由的为适才失态闹了个脸红耳赤,羞惭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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