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月阁在芳华殿的南侧,与芳华殿素雅清淡的青竹林不同,这里花团锦簇、花香沁人,月季、牡丹、**、玫瑰,各色各样,分类摆放在园子里。
园子里还养了一只画眉,那鸟儿一身光亮黝黑的羽毛,拖着墨绿的鸢尾,华丽可人,一声鸣叫,声音清脆伶俐,煞是好听。
鸟笼前站了一位白衣女子,一袭白色裙衫,淡紫色绣线压住袖口、裙角,系了一身深紫色腰带,头上挽一枚穿云髻,耳边缀着象牙白的耳环,显得越发清丽夺彩。
她左手捧了一些鸟食,右手捻着,小心地放入鸟笼,那画眉鸟儿啄食着,上下跳跃,好不欢乐。
此人,正是玉姑娘江吟歌。
“好个兴致,赏花喂鸟,怎地也不差人去喊我一声?”清丽的一声,不请自来的正是林落荷。
吟歌一听熟悉的声音,将那鸟食搁下,放了笼门,双手轻拍,转身迎上去,盈盈一笑道:“姐姐来了,怎么不叫人提前来知会一声,反倒显得我唐突了。”
落荷挽起吟歌一双手,笑道:“叫人提前来报,才没有这般欣喜呢。何况,还带了一个人来。”
吟歌闻言,笑意微敛,现了几分疑惑,正要开口问,回廊处转过一个人,正是夏无双。
无双自入主青凌以来,除了初时苏樱安排吟歌搬入赏月阁,她前来探了一回,十个月来,竟从未踏足这里。今日贸然来访,加之决战当夜,二人在芳华殿内不欢而散,再未有过单独私话时间,如今相见,竟无端忽然生出几分尴尬。
吟歌笑意全无,恭敬肃声道:“见过宫主。”
无双见她这般“恭敬有礼”,心里更是难过,脸上表情也越发不自然,竟忘了回应,只把一双无奈求助的目光转向一旁的落荷。
落荷微微蹙眉,见吟歌还站在那里低头听候,掠过一丝不忍,当下向无双使了个眼色,无双竟未领会,落荷只得强装轻松,笑道:“又不是在议事殿上,怎地这般拘礼?”
无双这才反应,急急去扶吟歌,口里胡乱附和道:“就是就是,都是姐姐自己的地方,随意些才好。”
吟歌淡淡一笑,目光一时也不知放在哪儿好,最后仍是落在画眉鸟儿前。
落荷见状,又去逗那鸟儿,有一搭没一搭道:“你这妹妹真是有心,一早拉我去吃福建的小点。”
吟歌打开笼门,拿了鸟食递与她道:“哦?福建的小点?”
落荷转过身,又与无双递过一个眼色,无双快步走到二人身侧,也去逗那鸟儿,补充道:“是呀,福建的小点甜味真的不容小觑,姐姐你猜是什么?”
吟歌见她突然问自己,只好接问道:“是什么?”
“芋泥。”无双开心地回道。
落荷暗自缓了口气,看了看四周,赞道:“你这园子打理的真是好,不在这里多做逗留,可真要辜负了这般如诗如画的美景。”
吟歌闻言,歉意道:“怪我待客不周,这就唤人去沏壶龙井来,在这石桌上聊一聊天可好?”
落荷与无双相视而笑,欣然应允。
三人落座,一名仆婢端了茶具上来,将龙井茶放在一侧,便告退了。
无双自告奋勇,笑嘻嘻道:“我来倒茶,二位姐姐聊着。”
落荷故作惶恐道:“哎呀,要宫主亲自伺候,我们可是诚惶诚恐呢。”
吟歌终于也被逗笑,看了无双一眼,关切道:“小心烫。”
落荷呷了一口龙井,沉吟了一会儿,正色道:“吟歌,我们今日来此,并非是正要与你饮茶赏花的,想想我青凌如今暂且安定,有你妹妹的功劳,你自然也是出力不小。”
吟歌放下茶杯,摆手道:“不敢,只是尽一点绵薄之力而已。”
落荷又道:“待寻得合适机会,我定在议事殿上向众堂主推荐,许你一个职位,也好你堂堂正正与我们一同议事。”
吟歌闻言,急忙起身,慌道:“吟歌岂敢。”
落荷拉她坐下,笑道:“无双如今是一宫之主,如若这点权力都无,可不是小瞧了我青凌宫主的地位。”
无双也笑:“姐姐但且宽心,我与落荷都商量好了,职位不过是个名分,主要还是要姐姐来议事堂与我们一起,也好继续为我青凌效力才好。”
吟歌这才不好推却,面色一红道:“如此,听从你们意思便是。”
落荷点点头,语气忽转诚恳:“既是青凌早已将你视为自己人,你的事情,便是青凌的事情。你有何难处,不妨详细说来。”
吟歌闻言一愣,又不敢轻下决断,坐在那里,一语不发。
无双与落荷对视了一眼,无双起身拉过吟歌一双手道:“姐姐,都怪我粗心,从前不敢问你身世,如今我青凌一千八百名弟子,大江南北都有兄弟姐妹,姐姐需要人力、财力,要寻得什么线索,大可开口便是。”
这一番话极是诚恳,吟歌眼里盈盈闪烁着泪光,强忍着,终于道:“满门抄斩,乃是我江吟歌毕生之痛,峨眉十年苦修,一身功夫仅是自保,哪敢奢求能为爹娘报仇?!只是,只是我心里实有不甘,闭了眼便忆起爹娘惨死的景象。”吟歌声音里似也在颤抖,缓缓抽出被无双握住的一双手,凄声道:“你们,你们可曾想象爹爹的首级悬于城门口高处的场景么?十年间,我每每发梦醒来,竟全是爹爹一颗不肯闭目的首级……”
吟歌言语至此,眼泪纷纷滚落,无双从未见过她这般伤心,难过至极,轻搂住她肩,陪哭道:“姐姐,不要这样……”
落荷亦湿了眼眶,想起一人,问道:“那福伯可是你江家之人?”
吟歌听她在问,拭着眼角,点一点头道:“正是我家仆人,可惜已经死了。”
落荷又问:“临去之前,可有何暗示?”
吟歌摇了摇头,怅然道:“福伯临去前的话,我在心里也是想了千回万回,他只是劝我‘天命难为,无力改变’。”
“天命?”落荷重复了两个字,脸上表情极为复杂,她忽地仰面哈哈一笑,自言自语道:“天命!”
吟歌与无双对视了一眼,均不敢作声。
“三年前,我受了那孟欢一掌,负了重伤,又被她丢入江里。那时,已是入冬,江水极冷,生不如死。”落荷字句冰冷,缓缓回忆:“那时,我脑子里仅有两个字‘天命’。果真是天命如此么?”落荷转过身来,向着吟歌、无双,脸色忽地一片平和:“天命都是不敢不愿抗争之人说的负气话,被渔民救起之时,我便告诉自己,偏要与那天命抗争!你看,我林落荷今日,还不是好端端地坐在你这赏月阁里饮茶赏花?”
吟歌、无双心里似受了极大的触动,暗自点了点头。
吟歌想起什么,怅然道:“只是线索全无,又是朝廷‘**’,非当今圣上亲自勾选的定案,只怕极难……”
落荷道:“**牵涉枉死的人居多,且这些人当中又多以名门望族、富甲商贾或者是才华横溢之人为主。他们本身并非文字亲手撰写之人,要么被捕风捉影,要么被奸人迫害,总之,情形复杂,均不可一概而论。”
吟歌若有所悟,无双则在一旁理解了,接话道:“也就是说,江氏一门可能是被人陷害了不一定。”
吟歌闻言,肯定地摇一摇头道:“不可能,我爹爹经营玉器数十年,广交好友,平日又乐善好施,天下广源,从未听闻他与人有什么过节。”
落荷道:“并非是被人陷害,因妒生恨之人,这天下间也不是没有。”
“因妒生恨?”吟歌念着四个字,起身在园子里来回地走,将爹爹平时结交的朋友一一细想,猛地转过身来:“这么一说,爹爹确实有这样一位朋友。”
“是谁?”落荷与无双竟同时脱口问道。
吟歌紧蹙眉头,想了许久,才道:“我记得八岁那年,爹爹去苏州赏玩玉器归来,捎带了一副名画,比以往都要高兴,不久,便邀约了不少好友来我家赏画。当时,有一位姓蒋的伯伯出高价要买下这幅画,爹爹新得此画,与那位蒋伯伯似乎交情也是不深,当时便回绝了。后来,蒋伯伯又登门数次,多次开了高价,爹爹还是不肯,他才死心。”
“后来呢?”无双问。
吟歌又回忆了一阵,道:“后来听说这位蒋伯伯离开了江浙,北上京城,再没听得爹爹提起过他。”
线索似又断了,落荷想起那江有福,心下会意,道:“罢了,也算是一条似有似无的线索,过些日子,无双宫主再下一道命令,我等北上一趟,打听一番蒋姓书画爱好之人,兴许会有些头绪。”
吟歌一听,高兴道:“说的极是,上回去北京,一路匆忙,这回要去了,可得好好筹划打听才是。”
落荷瞟了一眼无双,笑道:“那可要好好贿赂贿赂你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