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府作为都城,虽说二十余年已迁至北京,但这里依然保留了昔日繁华热闹的面貌。
应天府作为四个都府之首,途径南京城过往的官运都须在此处受了官印,才可运出城去。
林落荷对这里,是再熟悉不过。
苏陌获罪之后,她每个数月就来此处报道一回,即使是三更半夜,突然要急了出船,也得快马加鞭,赶到此处,盖了官印再走。
此时已是夜里近子时时分,一匹枣红马从长街处奔将过来,林落荷一袭夜行衣,行至应天府前,轻拉马头,斜腿跳下,虽是深夜,但灯火明亮,一名官差模样的人走上前来,正要开口询来人何处,落荷亮出一面牌子,赫然写着“青凌圣宫”,官差笑道:“是青凌的人,敢问姑娘是哪一堂的?小的也好去禀报。”
落荷利落地将牌子另一面翻过来,一亮,上写“太微堂辅”。
那官差瞟了一眼,急急往里回报了。
落荷虽未身居太微何职,但太微堂系青凌织造运输的负责部门,与官衙的人打交道,用的都是这太微堂的名号。
不多久,听得脚步声出来,约莫是三、四个人,为首的官差着了朝廷的大红官服,四十出头的模样,圆脸微胖,一脸和气,见到落荷,哈哈一笑道:“我听是青凌太微的,赶紧问了相貌,才听了一半,就料定果真是你清秋燕子林落荷。放眼望去,我江南哪里还能寻见如林姑娘这般端庄大方、聪慧机敏又能走南闯北的女子?”
这些夸赞的话落荷没有少听,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黑暗中,她仍是面色一红,欠身施礼道:“落荷见过曹大人。”
曹大人显然与她是旧识,朗声大笑,边引了落荷往里走,边道:“三年未见,那些个不开眼的传闻说你遭遇不测,我曹某人说什么也不信,武功非凡、聪敏能干的林姑娘怎么可能有事?”
落荷淡淡一笑道:“惭愧惭愧,落荷有曹大人恩泽庇佑,又得尽曹大人照顾,不敢‘有事’。”
那曹大人笑得更是大声,为官之人都喜拐弯抹角的夸赞,何况是这样一位容貌清丽、大方端庄的女侠当着下属夸自己。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迎客轩,曹大人开口正要喊人招呼,落荷请按住他的肩膀,正色道:“三更半夜的,不劳隆重招待,落荷与曹大人都是干脆人,此番深夜造访,确有事相求。”
曹大人见她这般严肃,也收了几分笑容,嘱咐上了茶,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落荷见也无旁人,从袖口里取出几张宝钞来,盈盈笑道:“都是落荷不好,三年也没探访孝敬曹大人您,一点心意收下了,这相求之事才好出口。”
曹大人急忙推辞,沉着脸道:“哪里的话,落荷姑娘与曹某人是相交多年的好友,怎么收你财物?”
落荷假装生气道:“生意人,就是探个路问个人也得打点打点,曹大人若是不收,落荷这便走了。”说罢,起身就要往外走。
曹大人赶紧拦住,笑道:“好说好说,我收了便是。”一面接过几张宝钞,略略一点约有个三五张,轻展一瞧,都是一千两银子的数额,当下略一停顿,肃声道:“落荷姑娘好个爽快,有何难处,尽管说来。”
“好!”落荷展颜一笑,问道:“曹大人,你可否记得四五年前有一个叫福伯,六十岁左右的老人家在你这帮手过?”
“福伯?”
“正是,帮官府搬运货物,那时,青凌还不是我当差。”
“你是说,当时是苏陌姑娘掌太微之时……”
曹大人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低头沉吟了许久,才道:“就是当年苏陌姑娘差点被檀木箱砸到,那个一把将她拉开的老人家?”
“是是,就是那位老人家,他可是叫福伯?”
五年前,苏陌一次出远船回来,恰好赶上风寒,回应天府交信函之时,头昏眼花,差点被一口高高堆放的檀木箱砸了,一位正在府里搬运的老伯眼明手快,一把拉开,才免于受伤。
苏陌当时特别感动,亲自领了老伯找到曹大人,要他重重嘉赏,回宫后又把这事儿跟落荷说了。故而,落荷才对这位福伯特别有印象。
曹大人重新落座,叹了一口气道:“三年前,这福伯据说是隐姓埋名,真名叫江有福,被锦衣卫查了……”
曹大人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近道:“听说就是十年前著名的**牵涉的江廷坤一家灭门惨案,这江有福乃江家侥幸逃出的一个仆人。”
落荷听到此处,一颗心终于放心,看来是确认无疑了。
曹大人继续道:“不过,听闻这福伯年初的时候,也被……”说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落荷虽知福伯已死,听了,仍旧假装惊讶了一下。福伯这条线索已断,重要的是江氏一家满门操斩的真相,开口正要进一步发问,那轻掩着的门被人突然推开。
“干爹!三更半夜怎也不让人进来?”好个清清朗朗的声音。
迎面大踏步走进来一个青年,灯光照耀下,只见这个人一张脸白白净净,瘦高的身材,秀气斯文,神情间仿佛带着几分小姑娘的羞涩。
“怎个这般没礼貌?干爹正在谈事。”曹大人叱责道。
那青年这才看见屋内坐了一姑娘,着了一身墨绿色夜行衣,腰间斜插了一柄银色的长剑,面容清丽,宛若天仙,却是冰冷着一张脸,端坐在那里,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