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病公子
三月,春意正浓,蜀国南部的轩辕城内细雨不息,绿色淡翠之处,烟雨朦胧,百花悄然怒放。
曲毅然靠在白鹤楼的栏杆上,左手拿着酒杯,正出神地望着楼外风景。
风卷着细雨,打湿了他那略显苍白的脸孔和身上白色的外袍,他的衣服本来就已经有些脏破,颜色微微发黄,被雨水弄湿后更是显得凌乱狼藉。
三月的春雨还带有丝丝的寒意,曲毅然却仿佛一块被风雨吹打的石头一样毫无知觉,一动不动的任那寒雨湿透自己的身躯,目光呆呆地望着白鹤楼楼外的风景。
明明才十四岁的年纪,应是大好年华,他的头上却已经有了几丝白发,目光深沉忧郁,仿佛已经饱经沧桑,看破一切,对一切都已不在乎。
在曲毅然对面,一名衣袍整齐,白须白发的老者看着曲毅然的背影,歉意地摇头道:“老朽惭愧,空有神医的虚名,却对小兄弟的怪病始终束手无策,真是愧对令尊昔日对老朽的恩情了……”
曲毅然听到老者的话,终于是有了反应,笑了一声,左手一抬,把酒杯中的酒往口中就送。酒才入口,他脸上忽然现出一阵难过的神色,把口中的酒都喷了出来。原来,那酒杯中的酒早被苦涩的雨水替换了大半,味道古怪极了。
曲毅然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转身走回了桌子旁,斟满一杯酒,向老者道:“前辈,其他不多说了,今天只喝个痛快!一醉方休!请!”
老者急忙摆手道:“小兄弟,以你现在的身体,若是按老朽的吩咐保健,老朽到有把握延你五年的命。但若你再如此猛喝猛饮,老朽可就没法子了!三年之内,除非华佗复生,否则你必死无疑!”
“华佗吗……”
曲毅然苦涩一笑,华佗虽然丹医之术举世无双,却已经是作古的上古神医,老者这话无疑彻底宣布了他的死刑。
摇了摇头,曲毅然说道:“多活几年和多活一日到底又能有多大的区别,倒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说完,一口饮干了杯中的酒。
老者知道劝阻不了曲毅然,摇头叹气了几声,却还是秉着医者的仁心,细细叮嘱了曲毅然一些注意事项,留下几张药方后,方才叹息着告辞离开。
一个人又连续喝了几杯,曲毅然已经有了三分醉意,索性提起那酒壶,又转身走到了楼阁栏杆前,沉默着望向楼外那连绵不绝的细雨,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大多数时候,曲毅然喜欢这凄冷阴郁的雨,因为这和他的心境很相似,但个别时候他又讨厌雨的连绵不绝,仿佛是痛苦的眼泪在他面前不停地掉落,让他忍不住心中的悲伤和不甘,几欲癫狂。
此时,在酒楼远处的一个角落,一个灰衣老头正侧头,悄然观察着曲毅然。
和老头同桌的是几个混生活的粗犷汉子,敞胸露怀,大口饮酒之时,大声谈笑风生。
其中有人顺着灰衣老头的目光,看到了曲毅然,不禁打趣道:“老张头,你啥时候有了龙阳之癖了?不过你眼光到不错,那少年虽然脸色苍白了些,也瘦了些,却是眉清目秀,极为俊俏!哈哈!”
这打趣的话顿时引得旁边的几员同伴哄笑出声。
老张头却脸色一紧,做了个压低声音的手势,待众人差不多安静下来,他才压低声音,问众人道:“别胡说八道!你们可知道他是谁?”
有人应道:“是谁?不就是个小白脸吗,嘿嘿……”虽然明显是调侃的意思,但不屑之意毫不掩饰。这些靠一把力气混生活的粗犷汉子的确对这类文弱、俊俏的少年不怎么感冒。
老张头急了,狠狠扇了那汉子一脑袋,气道:“作死!他可是大家族的子弟,即便不受待见,也不是你们这些蛮汉能招惹的!”
众人一听,都吓了一跳。大家族的能量他们不但听说过,也亲眼见识过,自然是不敢招惹的,他们只是没想到这等不入流的酒楼中竟然会有大家族的子弟光临,而且还偏偏一副落魄狼藉的模样,哪里又能看出是大家族的子弟?
老张头转头认真看了看,发现曲毅然没听到他们的话时,才松了口气,转回头,压低声音说道:“告诉你们吧,他叫曲毅然,轩辕城中人称‘病公子’!”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吃了一惊,当即有人道:“他就是病公子?不是真的吧?”
老张头得意笑道:“骗你们几个蛮汉干什么?当年,他名满轩辕城的时候,我在曲家做过事,可是见过他几次的!”
这下众人大抵相信了,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曲毅然,小声议论纷纷:
“病公子当年很出名啊!”
“是啊,据说他在武道上悟性惊人,天才绝伦,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还能举一反三呢!”
“当年,我还在乡下种地,却也听说过他的名声!据说,不少人都认为,他有可能成长为轩辕城百年以来最杰出的武道天才呢!”
……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说得热闹,老张头却满脸的感慨,摇头叹气道:“天才熠熠,出类拔萃这些是不假,可惜啊,天妒英才……”
众人被老张头的话勾起了兴趣,纷纷道:
“老张头,你一定对当年的事了如指掌,快说来听听!”
“是啊,病公子当年是何等天才,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地步的?听说是因为他得了一种怪病,老张头,你快详细说说!”
……
老张头也没卖关子,长叹一声道:“这故事说来就长了……这病公子曲毅然是轩辕城三大家族曲家的嫡系子弟,父亲曲远扬是家族前任家主。曲毅然自小天赋过人,聪明勤奋,深得不少长辈的喜爱,小小年纪就名扬轩辕城,许多人都认为他可能成为轩辕城百年以来最杰出的天才。”
“但人生那,永远充满了无法预知的变数,曲毅然六岁那年,他的父母在轩辕城外的蛮月森林中遭遇强大的妖兽,不幸遇害,让他从此成为了孤儿。而仅仅几个月之后,他在一次练武骨折后,被发现患上了怪病,全身的骨骼变得脆弱,整个身体根本无法再支持武道高强度的修炼,而且少则六七日,多则一月多,他还会受到一种痛入骨髓的剧痛折磨……”
听到这里,有人不禁问道:“病公子得了这种怪病后,他的家族没帮忙治疗吗?”
老张头道:“怎么可能?难道你不知道一个武道天才对于一个家族来说是多么重要吗!”
众人默默点头赞同。
的确,这个世界是武者的世界,武力为尊,弱肉强食,强横的武者轻易能劈山断石,裂天煮海,他们更拥有制定规则的权利,能把握众多资源,轻松掌控着他人的生死。
一个有潜力成为强者的武道天才,若是崛起,就能轻易地造就一个巨大家族,创造一个庞大的势力!因此,除非这个家族不是一般的愚蠢,否则,面对一个天才的陨落,怎么也会想办法阻止的。
老张头继续道:“曲家当年为此想尽了办法,耗费了无数人力和物力,可惜却始终无法治愈病公子身上的怪病,最终,曲家不愿意再在曲毅然身上浪费过多的资源和时间,放弃了曲毅然……”
“唉……你们能想象吗,几乎在一夜之间,就由天才变成废物,那些曾经赞扬过他的人开始了毫不留情的嘲笑;曾经羡慕过他的人开始了无尽的讽刺和白眼,最致命的是,从今以后都不能修炼武道,这些是何等巨大的打击啊……”
对于一名武者来说,最残酷的并不是失去生命,而是不能修炼武道,因为那意味着彻底失去了作为武者的尊严,彻底失去了掌控自己命运的机会和能力。曲毅然无疑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因此,听到这里,众人脸上都是充满了感叹,对曲毅然颇为同情。
气氛略微沉默片刻,有人不禁又道:“如此说来,他这‘病公子’的称号,定然是因为得了这种怪病的缘故吧?”
老张头脸上现出一丝辛辣的讥讽,冷笑着,愤愤说道:“是如此没错,但你们大概还不知道,这‘病公子’啊,仅仅是客气的人称呼上一声;不客气的,直接就称呼他为‘废物’!嘿,这世间那,永远是如此的现实和冷漠,想当年,不知道多少人追捧他,赞扬他,一旦落难了,却无人再雪中送炭,只有雪上加霜!讥笑、侮辱、打击、白眼,人人都是忙地不亦乐乎,似乎不趁机凑上来踩上一脚,就无法体现出他们的聪明机灵!唉……据我所知,这曲毅然自打由天才沦落之后,生活渐渐艰险,这些年甚至还比不上一些家族有权势的奴仆……”
众人听到这里,不少人已经禁不住骂出了声音,大为感叹大家族看似风光,内里却亲情冷漠,人心复杂纠缠,极为残酷。
想到曲毅然这些年来,周围的人数不尽的讥讽、嘲笑、打击、欺辱,一直伴随着他,而他还要忍受怪病的折磨,还要忍受无法修炼武道的残酷事实,众人不禁已经极为理解,为何曲毅然年纪明明不大,看上去却像尝遍了辛酸和冷暖的老人一样沧桑——这样的人生的确过于痛苦和黑暗,常人若有曲毅然这般的遭遇,只怕连活下去都没有勇气!
老张头摇着头连连叹息,最后说道:“唉……听说病公子一直没有放弃自己,尝试着用各种方法诊治自身的怪病,并始终尽可能地坚持着武道修炼。刚才那离开的白胡子老头就是喜欢周游天下的著名游方神医王常青,据说他还没有遇到无法治愈的病症……可现在看来,连神医对病公子的病症也是束手无策……这老天爷对曲毅然真是太不公了……”
听到这里,一名汉子忍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说道:“不说了,不说了,听得郁闷,连喝酒的心情都没了!”说完,扔下酒钱就转身走人。
在那汉子的带头下,众人兴致散了,也陆续起身走人。最后,老张头悄然看了远处的曲毅然一眼,再次摇头感慨叹息,也佝偻着身子,转身离开,走下了楼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