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开你的爪子!”一声冰寒入骨的喝声突然响起!
一时原本喧闹的街面上沉寂下来。一个黑衣少年骑着一匹黑马立在前方不几步之遥。少年生得形容俊逸风流,眉目俊朗如星月皎洁。唇角和下巴已有了青色的胡茬,但这并不让他的俊美失了分毫颜色,反倒让他褪却了青涩,而更加英挺深刻。他跳下马来,缓缓地,而又专注地向玉涵眉行来。近了,更近了。
玉涵眉如坠梦靥。秋阳太过耀眼,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然面,秋阳又太过明朗,足以让她把眼前这个少年看得清清楚楚。不过三个月时间,他身量挺拔,已高出她许多了。身上那股王者之气再难掩去。那是一种带有成熟男子的霸气,玉涵眉不自觉地乱了心神。
“他就是修小郎君呢——”人群中有人回过神来惊呼。不知不觉中,街面上的行人已将玉涵眉的马车围了个严实。众人窃窃私语。
李怀瑜不自觉地挪开一步,躬身行礼。
“你刚才要做什么?”修扬不怒自威,逼视着李怀瑜。
李怀瑜低声答道:“回修先锋,在下歧州李怀瑜,如今在四殿下跟前当差。眉娘是我未过门的妻室。”
李怀瑜自诩相貌俊美,此时的他锦衣华服,修扬不过一身随意的黑袍。但二人一比,高下立见。在气势上,他先输了一筹。但他从心底瞧不起修扬。一个伶人如何能和他歧州李家的家主相比?在他看来,修扬能被封为先锋官不过是瑶华公主为他求来的。而他的累累战功也纯属巧合。所以,他急天向修扬表明玉涵眉与他的关系。李怀瑜的意思再也明白不过了:她是我的未婚妻,我想和她怎样就怎样。你修扬尽管是公主面前的红人,却也管不得李家家务事。
“你就是四殿下府中那个买马的采办么?”修扬不无鄙夷地说道,“你的妻室不是另有其人么?是了,你为讨好上锋,将妻手供手送给他人。是不是已经休妻准备再娶了呢?”
原来,自那日在鸿记玉茹芬与玉涵眉闹出那么一出后,修扬还真暗中查探了李怀瑜的身份。
一时众人哗然。没想到李怀瑜这么一个翩翩郎君竟然是这种人!有人起哄:“郎君,要想升迁只是采买良马不行!京中守寡的贵妇不少,郎君大可入幕为宾……”
李怀瑜气得满脸通红,却是不敢言语。
“妇人,你要嫁他么?”
“不嫁!不嫁!”不知谁带头起哄,围观人等拍着手有节奏地唱和起来。一人高声笑道:“嫁他不如嫁给修家小郎!”
修扬在京中一直是艳名深入人心。这次打子乌倒让他在民间博得了不少声望。看着这个少年成长成一个伟岸的丈夫,玉涵眉又是害臊又是兴奋。
“妇人,你可是要嫁我?”修扬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睨着玉涵眉。不等她回答,他已搂着她凌空跃起。玉涵眉吓得闭眼惊叫,等她睁开眼睛,自己已在疾驰的马背上。修扬一手执缰绳,一手松松地搂着她。
修扬将脸埋在她乌黑顺滑如锦缎的发间,低喃道:“妇人,你用的何种熏香?端的好闻!”
玉涵眉身体微僵,却又在他的反复磨蹭中软了下来。修扬又低语道:“边关两月,天天征战。每每与敌军厮杀,陷入困境时,我就想起你说过的话——我修扬可为王侯将相,命格贵不可言!我不会战死在沙场的!”
玉涵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重重地击中了。原来他并不是传言中那样神勇无敌。他的战功不是唾手可得。他是经历了九死一生,方能有今天的荣华!他的身上一定伤痕累累!他并不像他平素表现出来的那般冷硬刚强!他不是战神转世,他和她一样是一个也会疲倦、也会忧心的人!
“自作多情的妇人——”修扬轻笑出声,“以为我真的要娶你么?我不过是看那厮欺你过甚,才有意替你羞辱回来罢了!”
玉涵眉一滞,继而哑然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过不要被男子俊美的皮相所惑么?伤疤没好就忘了痛!何况修扬是何许人?将来的一国之主!怎么看上她这种姿色平平的女子?
玉涵眉想出言反驳几句以找回面子。哪知耳边竟然传来细细的鼾声!他居然在马背上睡着了!玉涵眉心软了。前世的她不算真正经历过战争。但歧州以外的寻阳一带曾有过战事。那种惨状只是听人说起,已让她胆寒了!刚打完几仗后,他又被急需急召回京中,一定是给累坏了!
玉涵眉哪里知道,离京三月,修扬就没有安稳地睡过一觉。每每合上眼睛,不是战场上的血腥场面,便是儿时不堪入目的记忆。玉涵眉身上那种若有似无的青梅味让他回忆起幼时那个令他安心的怀抱。
黑马似乎知道主人累了,它自觉地放慢了速度,缓缓向公主府走去。不多时,修小郎君得胜返京、拥着一个妇人坐在马背上双双招摇过市的话便传开了。
玉涵眉一直没有忍心惊醒他,直到黑马将二人驮回了公主府。门房见马上二人,惊异之后也没加阻拦。黑马驮着他们一直到了祈园。修扬这才醒了过来,他若无其事是跳下马来,将缰绳扔给了迎上来的小厮。
“你……”玉涵眉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说点什么好。
“你还有事么?”修扬若有所悟地咧唇一笑,“莫非你还真把嫁我那话当真了?”
这家伙,什么时候学得这样可恨了?偏生他又笑得那般好看。玉涵眉气得直跺脚。修扬大笑而去,上了几级石阶,他又转过身来,问:“我给你的钗呢?怎么不配上?”
玉涵眉逮住机回反唇相讥:“不是每个人都为郎君的容貌所倾倒!郎君切莫把我看作自作多情的无知妇人!”
修扬又是一阵大笑,拾阶而去。玉涵眉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修扬。这个少年不仅模样老成了,性情也变了。之前的冷漠已全然不见了。
第二天,安瑶华没有出府,唤来玉涵眉说话。
“眉娘今年几岁了?”安瑶华问。
玉涵眉心一紧,一定是昨日修扬戏成要她嫁他的话传到了安瑶华耳中。她答道:“虚岁十八了。”
“不小了呢!”安瑶华笑意盈盈地说,“我想为你指门婚事。眉娘可愿意?”
玉涵眉的心颤动一下,这话不能急着回绝。她不动声色地道:“让眉娘猜猜公主想把我指给谁吧?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公主极相信的人!”
这话有些卖好的意思了。安瑶华兴味盎然:“那是自然,眉娘这数月功劳巨大。我是有这个意思!那你再猜猜会是谁?”
玉涵眉笑了:“这一猜下来,就是公主在寻我开心了。合府之下,公主最信任的郎君不过修先锋和景护卫。修先锋如今战功赫赫,哪是我配得上的呢?如果说是景护卫那就更不可能了!景护卫是公主的左膀右臂,公主断是舍不得的!”
玉涵眉故意不去提玉涵眉对修扬的急切,恰到好处地照顾了她的面子。
安瑶华掩唇轻笑:“可巧了,我给你指婚的正是旭。眉娘说得不错,旭是我的左膀右臂。不过,将你许给他后,他照样可以为我办事。而我也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把你留在身边。要知道眉娘现在可是我的聚宝盆呢!难道眉娘另有打算?”
果然不出她所料!玉涵眉暗暗叫苦,却又不能一口给否决了。于是,她说:“公主这玩笑就开得更大了!女子婚嫁要从父母,更得从了自己的内心才是!如果不能嫁一个对自己用心的人,纵是穿金戴银,享尽富贵又有何意义?”
“这么说来,眉娘中意的还是扬,而非旭了!”安瑶华的声音转寒。
玉涵眉笑了,清声道:“眉娘这是在说公主呢!世间男女之情,最怕一个‘痴’字。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男女之间,用情最深的那个,是最容易受到伤害的那个。所以,眉娘觉得,要觅良人,自己心仪的虽然好,却只是付出而鲜少索取。而对自己痴心的那个,才会是天下对你最好的!”
“你是说……”安瑶华如醍醐灌顶,瞬间了悟。
玉涵眉为她继上水,说:“所以,眉娘说公主是舍不得的!”
安瑶华沉默了,挥手示意玉涵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