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涵眉一觉醒来已是正午时分。刚一睁开眼,她着实给吓了一跳。再回想起昨夜的种种,又不由得骂起那个将她掳来的祸害了。此时的她已完全忘了自己在马背上那种放纵心神的惬意了。
修扬已不知去向。铜炉中的木炭已燃尽,屋内还算暖和。要命的是,她这个样子如何敢走出祈园去呢?公主府到处都是下人!陈氏和陆儿她们发现她不见了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呢!她们会不会找到公主府来呢?玉涵眉心急如焚,又把修扬给骂了一顿。
修扬说过不喜欢有人进他的房间,那么也不喜欢有人动用他的东西了!玉涵眉思虑再三,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翻了半天,找出一身他以前的衣服试了试,显然很合身。镜奁打开,只得一柄牛角黑梳和几只玉簪。她捣鼓半天,总算像个小郎君的模样了。公主府人来人往,她衣着华贵,态度再傲慢一点,下人也不敢轻易开罪于她吧?只要不被安瑶华和景旭撞见,她这样子应该混得出去。
还没等她出门,修扬便夹着一身寒气回来了。
“妇人?”修扬惊得不轻。一晃眼他还真没认出她来!那身他少年时穿着的衣衫竟像是为她量身订做的一样。乌发绾起,光洁饱满的额头露了出来,显得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更加空灵大器了!
“这样子竟也不丑了!”修扬将手中的纸包放到桌上,又指责她随意动他的东西。
玉涵眉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处发,冷笑道:“郎君既然不喜有人动你的东西,就不应该将人随随便便地带进房间来。眉娘虽然只是为瑶华公主当差的卑下之人,却也算是有家的人。彻夜不归,家里人也该气坏了。郎君如果没有其他吩咐,还请放我家去吧!”
瑶华公主府的人如果听了这番话一定会为玉涵眉暗捏一把冷汗,谁不知道修小郎君冷面冷情呢?杀死人的事时常会发生!玉涵眉其实也了解修扬的个性,但是,经历了昨夜的种种后,她潜意识里对他已没有惧怕之意了,才说出这番话来。
修扬果然沉下了脸。玉涵眉睡着的当口,他已剔去胡须,那张俊朗疏轩的脸已完全脱离了稚气少年的影子,完全是个伟岸丈夫的形容了。
气氛有些冷凝。好久,修扬才闷声说:“记住,你不是卑下之人!”说罢,他又在案前坐下,找开纸包,原来他已买来了不少热气腾腾的吃食。
“吃吧。你的乳母那里我已经去和她们说过了。”修扬见玉涵眉不动,自己吃了起来。
玉涵眉默默想了想,也不知哪里惹得他发火了。大概是那个“卑下之人”让他想到了自己伶人的出身吧?她看他吃得香甜,也是饿得紧了。于是两人默默地将那包果饼分食了。吃到最后,几乎是开抢了。
修扬哑然失笑:“妇人,幸好你会赚银子。不然,你这吃相,哪个男子敢娶你为妻?”
玉涵眉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口里含着果饼,问:“说吧,你倒底带我来做什么?该不是……不是只为昨晚……”
修扬仰天大笑,“你是想说我带你来只是为了让你陪睡么?”
这话听着太刺耳了!玉涵眉又急又气,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修扬不以为意地递过一杯清水,说:“我以为你是个聪慧的妇人,名节那种虚无的东西对你来说不值一文。”
玉涵眉心中一动。这话,景旭也曾对她说过。
见她不再恼了,修扬又小声嘀咕:“难怪世间男子都喜欢温香软玉在怀。就算一个丑妇在怀,也可睡得酣畅!”
玉涵眉几首要被他这话给气死过去。修扬却笑着伸手抚去她唇角的饼屑,说:“找你来真的有正事呢!”
“说!”玉涵眉气鼓鼓地说。
修扬不吱声,神情肃然。他带着玉涵眉出了房门。祈园内除了他俩,空无一人。庭院四处一片银色。雪停了,积雪堆了厚厚的一层。
修扬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竹篮来。篮子里全是香烛纸钱。玉涵眉明白了,他是要去拜祭谁了。不过,这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转过前院,步入茂密的松树林。积雪太深,一路上玉涵眉磕磕碰碰,几次险些摔倒。修扬有些不耐烦,索性拉着她的手带她走。略显粗砺的大手握着她的小手,温热的气息传至手心,她的心有些怪异地颤动着。任由他带着自己往前走,她明知这样不妥,却又贪恋那一点点温暖不想松手。
越往林子深处,越显幽深。终于,在黑压压的参天古松之间出现了一片小上的开阔地。其间有一个古旧的亭子。修扬拉着她走进亭子,玉涵眉这才发现亭子正中不是一个石几,而是一口井。只是井口被一块圆石板给封住了。
修扬默默地将贡品拿了出来。玉涵眉用雪清洗了手,这才恭敬地挽起袖子帮着摆放香烛台。修扬一愣,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
烧纸焚香,修扬虔诚地跪着,往火堆里撕纸钱。玉涵眉蹲了片刻,也跪到了他身边。不管他所祭何人,未来天子都跪得的人,她又有什么跪不得的呢?
“你为何而跪?”修扬问。
玉涵眉说:“我猜郎君来这里是祭拜一个对你十分重要的人。死者为大,我既然碰到了,也随你拜他一拜。”
修扬沉默半天后,说:“我的娘亲在我三岁那年跳下了这口井。”
玉涵眉大吃一惊。她一直以为修扬和景旭这些美少年都应该是安瑶华在外间采买来的幼童,养在府上供自己亵玩的!这么说来,修扬竟是一个有根有底的人了!那他倒底是何种身份?和他将来称帝有关么?
修扬喃喃地说道:“我娘亲她曾是太傅府中的伶人。后来不堪被人欺辱,跳井自尽了……”
“她一定是位生得如仙人般貌美的女子!”玉涵眉从修扬的样子便可以猜出他母亲一定是世间难得的绝色女子了。
修扬茫然地望着井沿上干枯的绿苔,说:“我也不知道她生得什么模样。我记得她曾抱过我,只有那么几夜,我才睡得安稳……后来,我一直在想她的模样,想得多了,反而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她身上的体息,我至今都忘不了……”
玉涵眉何曾见过么般脆弱的修扬?现在她总算明白为什么他昨夜说他几个月没有睡过踏实觉了。在他的心中,只有在他娘亲怀中才睡得安稳吧?她突然想到昨夜他搂着自己睡得那么沉,一时尴尬不已。
修扬话锋一转,说:“我这次赶回来,一为祭母。二来是想问你一些事。你是知道王世嚣会反的吧?”
玉涵眉一愣,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反正她有那个梦中的神仙作幌子,也不怕他追问。同时,她也暗笑自己之前的旖念太过自作。人家叫她来,为的是这事呢!
“公主的意思是,让我全力助他反了去。你看,胜算有几成?”修扬斟酌着说道。他当然不能在玉涵眉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玉涵眉蹙起秀眉。翻春过后,王世嚣便会反了。如果她猜得不错,修扬明里是来问胜算,实则是探探是助王世嚣好,还是不助为好。他想坐收渔翁之利,又怕不能将安瑶华这里和王世嚣那里抹平。他还处于摇摆不定的当口,需要有人来推他一把。玉涵眉自觉是那个人了。而且,他把问话的地方选到了他母亲的赴难的地方,难道是想要向他母亲表明什么心迹么?
玉涵眉沉思片刻后,缓缓地说道:“郎君应该知道四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说四殿下,郎君所读诗书比我多,纵观历朝历代,又有多少开国功臣能够善终呢?”
修扬点点头,心下主意已定。
玉涵眉索性下剂猛药:“丈夫者,遇人便是人,遇鬼便是鬼。他于人虚以委蛇,你于他也不必诚心以待。郎君还应听过一句话——宁为鸡口,不为牛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