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在由沔南通往襄阳的官道上,有一行人的身影被拉的老长。路边的行人都会驻足细细观看一下,然后叹息一两句:“绝对是个世家子弟出行。”当中簇拥着的是一辆雕花马车,车帘子掀起时,从里边探出一个小脑袋来,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边的一切。
“小英,快把帘子放下来,现在风太大,免得着凉。”一个长得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拉了拉原先那个小脑袋的手,轻声提醒道。不消说,这便是已经启程去往襄阳的黄靖和黄月英一行人。尽管他们已经刻意低调,不过还是被很多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人认定为某个荆州望族的公子出来游玩。
黄月英依依不舍地放下了帘子,可爱地嘟着嘴道:“哥哥,你上次说过的汽车真的存在吗?”作为整天跟着黄靖的人,她自然对那些来自未来的各种工具不陌生,当然也包括汽车飞机轮船,一开始由黄靖说给她听的时候,小丫头的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梨,差点就把下巴给弄脱臼了。一直以来,黄月英都对此向往不已,幻想着某天可以驾车到处遨游,而且还能透过玻璃窗观赏风景,同时还不必像现在这样担心着凉。
“当然了,只是我们现在的水平太差了,还无法制作那么高级的工具。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否看见它被制作出来,任重道远啊。”黄靖没有把自己的妹妹当做古人看待,因为她可以说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其实两人都还算是小屁孩而已,不过这两人丝毫没有这个觉悟),很多观念思想都受自己的影响,可以算是半个现代人了。在妹妹面前,黄靖丝毫不必担心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会吓到她,如果说这个时代还存在着可以全盘接受自己的观念的人的话,那也就只有黄月英了。
还是一副萝莉模样的黄月英握紧了两个肉呼呼的拳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一定会实现这个目标的!”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没实现也不能怪我,因为哥哥还没有教我怎么做。”
黄靖哈哈笑了起来,忍不住捏了捏黄月英的婴儿肥道:“有志气,哥哥一定会帮助你的!”
黄月英不满地昂起头道:“哥哥你怎么老是捏我的脸,会变得越来越肥的!我可不想变成大饼脸——这也是你告诉我的!”黄靖这次没捏了,不过还是哈哈大笑,突然觉得有一个可爱又亲爱的家人是那么美好的一件事。
他又不禁想起了出发前的那些场景:黄承彦在他提出求学的当天晚上,便在晚宴上宣布了这一消息,并交代管家莫五叔准备好所有出门必备的物品。而蔡氏则是很不舍,这个从小在大家族中成长的贵妇人表现出了她最真实温暖的一面,她没有像某些溺爱孩子的愚蠢女人一样哭着喊着阻止黄靖和黄月英离开,尽管从情感上来说,她的确不愿意自己的两个幼年的孩子离开家,去往襄阳求学;但理智告诉她,这两个孩子都不是平凡的人,他们不应当被那些常规所约束。所以,当黄靖看着这个从小就对自己温言温语宛如真正的母亲一样慈祥的女人强忍住心中离别的悲伤,故作坚强地为他和黄月英编织临别前的衣裳,细心地打包着行李,并郑重其事地喊来两人不厌其烦地交待着一些生活上需要注意的小事时,他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如果不是因为知道接下来的天下大乱,他真的宁愿一辈子就在这个宁静祥和的小村庄里度过余生,什么江山,什么天下,什么社稷,什么苍生,统统都比不上自己挚爱的家人。
可是他不能,正是因为自己挚爱的家人,他才需要在十岁时便背井离乡去到襄阳,为的就是将来群雄割据烽烟四起时能够带给家人最最坚强的庇护。当黄靖终于要踏上马车离开前,他突然对着黄承彦和蔡氏行了三叩首的大礼——他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就没有叩拜过哪个活着的人,只是这一瞬间,他心有所感,因此用这种在他眼里算是最隆重的礼节作为告别。
行礼完毕后,他轻轻拉扯着蔡氏的衣袖,在她耳边念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言毕便从容抽身而去,再不复回头,只有黄月英看到,一向不温不火的哥哥在那一刻,眼里噙满了泪水。而蔡氏则是呆呆望着远去的马车,直到一行人变得像一粒细沙般不可见时,她才悄悄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珠,然后轻笑着又哭了出来。
黄承彦并不知道黄靖对蔡氏说了什么,不过他明白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只是拍了拍蔡氏的背,温声说道:“夫人,莫哭,该回去了。等回去后,我们再慢慢说。”蔡氏缓缓点了点头,应道:“嗯,我这是高兴,靖儿这孩子,哎,不枉我疼他这么些年。”
“公子,前面便要到鹿门山了。”黄靖的思绪被下人的报告打断了,他调整了下情绪应道:“知道了,让大家都放慢些速度,态度都收敛些。今天我是来拜师求艺的,要表达足够的敬意。现在,我要下车,步行上山。”
黄靖一袭白衣,不紧不慢地走着,仔细观赏着这座后来被称为“圣山”的三国文化发祥地。据说,东汉光武帝与近臣习部在此梦见神庙,遂建寺纪念,后来山以寺名,得名鹿门山。而现在,它作为荆襄名士庞德公的“道场”而名扬天下。只见峭壁苍苍,曲径杳杳,许多山峰都高耸直入云霄,果然很有飘然出世的气派。配上盘虬的藤萝以及幽幽的汉水,更显得清幽不凡。
黄靖看得兴起,不禁随口吟出了明朝薛瑄写的《过鹿门山》:“乱峰幽谷不知数,底是庞公栖隐处?含情一啸江风清,双橹急摇下滩去。”话音刚落,便听得前头有人抚掌大笑:“小友作得好诗!不过七言成句倒是少见,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黄靖急忙看去,发现一个长得极其清秀的中年人正远远地看向自己,笑吟吟的颇让人心生亲近之感。黄靖不敢托大,在这座山里保不齐就会遇到日后把乾坤搅得不安宁的牛人,登时作揖道:“不敢当,在下沔南黄靖,有家父手书一封,特来寻庞公,欲拜入门下。不知阁下何人?”
那边的中年人哈哈大笑:“你这小娃娃倒是有趣,年纪不大却学了些虚文缛节,讲起话来也是文绉绉的,只是,那庞德公怕是不会喜欢。”
不过黄靖却丝毫不恼,他听出了这个中年人对自己的赏识之意,并且也看出来,他和庞德公关系颇为不俗,这可是绝佳的好机会。黄靖赶紧迈步向前道:“嘿嘿,庞公应当不会与我这样一个小娃娃计较才是,退一万步讲,我好歹也算是一个故人之子,焉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只是,听先生的话,似乎与庞公交好,要知庞公向来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先生想必也是大才之人。”
那中年人捻须而笑:“哈哈哈,小娃娃,你倒是变得快,才一会儿工夫就嘴上抹了蜜似的捧我,有点意思。‘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倒是好句。不过,你来得不巧,庞德公今日刚好出门了,你贸然登门怕是讨不了好。”
黄靖也不灰心,只是嘿嘿笑道:“先生救我。”
中年人无奈摇头道:“哎,小娃娃你这可是为难我咯。我虽然与德公交好,但也不好越俎代庖帮他接待客人吧?”只是,在黄靖锲而不舍的注视下,他有些抵挡不住,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一见你这小娃娃就很喜欢,忍不住多嘴说了几句,倒是把自己给赔进去了,德公不要怪罪于我才好。”
黄靖笑嘻嘻道:“靖定不忘先生大恩,只是,恩人高姓大名还未示下呢。”他故意把“高姓大名”四个字咬得特别重,像是回应之前的调侃一般。
那中年人淡淡一笑:“在下司马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