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一声缥缈叹息钻入耳中，福夫人随后就听一道淡而微哑的声音响起：“没事！”
福夫人眉间一紧，美目凝住福康安，口中却是不语。
两人夫妻多年，福康安方才在她敲门时的失神和他如今面上的怆恻，怎么看也不像无事发生。只是如今这世上能让他举止失常的事情已是少之又少。究竟发生何事？若是公事或是家事，他不会瞒她，除非——
想到眼下唯一能使他心神扰攘的可能，福夫人心上似是被虫蚁叮了一口，脸色不由暗下，但瞬间却又恢复如常。
她正待启口，又听福康安开口道：“这几日你也忙坏了，时候应是不早了，早些去歇息吧！”说这话时，他的语声更显沉哑，隐透几分疲惫。
福夫人的心隐隐一痛，她疼惜地凝视了福康安片刻，方柔声道：“好！吃过了消夜你也早些歇着！”看他全然神游身外，她终是忍不住又提醒了一把。
等了一会儿，面色暗沉的福康安没再回应，福夫人牵了牵唇角，最终没有开口。她款款迈步向门口走去，伸手欲打开房门时，按在门框的手不自觉顿了一下，头亦微微向后一偏，却并没有回头。
那一夜，福府书房的灯光，彻夜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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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康安办完喜事后第四日下午，进宫面圣。
一进养心殿，就见乾隆双眉紧锁，郁郁寡欢，他心中一凛，只道朝中出了什么事，暂且按下自己的一腔心事，关切问道：“皇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可否说出来让臣为皇上分忧？”
乾隆抬眼，郁闷望了福康安一下，重重叹道：“昨日红罗来请辞，希望朕放她提前出宫！”
乾隆话音一落，福康安脸色大变。乾隆心中沉郁，并未留意到福康安的异状。
乾隆无精打采地盯着龙案上一张摊开的奏折，眉眼耷拉，怏怏不乐接着道：“这孩子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前几日突然大病一场，昨日又来求朕让她出宫，朕问得急了，她则几欲泣下。唉！她的身子骨一向连许多男人都犹有不及，平日里又总是笑口常开的，她入宫这些日子，朕从未见她病过，更未曾见她掉过眼泪。可昨日瞧那模样，唉！朕心里真是又难受又着急！”
福康安垂首，心头溢出一片苦涩。红罗不是一时气言，她是铁了心要跟自己一刀两断，真的不愿再与他纠缠下去了！他一向对女人收放自如，这还是头一遭有人让他感到心余力绌。
红罗从来都不同于他所识得的其他女子，故而他才会在那京郊大营鬼使神差地许了她一生一世。他这一辈子许过许多女人许多东西，唯独从未向谁许过一生一世。还有那日他送她秋千摇椅，她从背后紧紧揽住他，喃喃谢他，当时他就心生异感，只觉这辈子无论要为这个女子做什么俱心甘情愿。
他从来没像在意她那样在意过其他人，一门心思想把她留在身边，百般容溺，让她顽皮让她笑，可不曾想到了最后，她却是要舍他而去。
她怎能如此狠得下心来，说断便断，真的要离开这个皇宫，将之前种种抹个干净？
乾隆与福康安各怀其忧，均不作声。
未几，乾隆再度发愁地开口：“红罗进宫已快一年了，朕心中对她是越来越喜欢，自和孝公主嫁出宫去，容妃走后，这宫里就再没有人和朕这样贴心过。朕心中还一直琢磨着，待朕与她的两年之约期满后，怎生想个法子再将她留在京城，日后也还能继续相见。可谁曾想，这一年不到，她就提出要走！她不是个言而无信之人，这般突然要走，定必是受了什么打击。看她昨日那模样，朕实是不忍心哪！可是朕这心里又真是舍不得她！唉！”话完又是沉沉一叹。
福康安纷纭杂沓的眼神在乾隆的皱成一团的苦脸上旋了又旋，头渐垂下，心中已是激战一片，半晌，他才立定主意地抬眸望向乾隆，声音涩滞的张口道：“皇上，既不舍得红罗，就不要答应放她出宫，臣……臣有法子，能令她回心转意！”
乾隆闻言心喜，老眼一亮，射向福康安，半信半疑道：“你真有办法留得下她？”
福康安牵牵嘴角苦笑一下，复道：“是！”
乾隆长出了口气，满心欢喜道：“那朕可就指望你了！”
乾隆心下高兴，巴巴望着福康安，希望他这就去说服红罗，好让自己安心。只是这一瞧，却瞧出了一些异样，乾隆愣了一愣，眼光不由在福康安脸上流转，瞧了半晌，心中渐渐有些明白过来，面上遮不住起了诧色。
福康安出了养心殿后，径往飞翠苑而去。他一跨进外堂，就见红罗正在案前燃香读书，微卷的青丝随意披散在肩，神色清寂，面色苍白，病容犹在，愈发显得她眉眼如墨。不过才几日功夫，整个人就瘦了一圈。
福康安瞧在眼里，疼在心中。这几日他在家中坐立不安，一直挂念她的病情，却又强自忍着不入宫来，就怕她见着自己更加重病情。他原本想等再过几日，红罗心绪冷静下来后，自己再好好安抚，孰料红罗竟能如此绝情。
红罗一见来人是福康安，面上立变，樱唇似是动了一动，却终是悄无声息，她随即垂下眼睑，放下手中之书，从椅子上站起，绕出书案，以背相对。
福康安爱怜地望着红罗那纤薄的肩背，几乎想立即跨步上前，将她揽进怀里好好呵护一番，然则脚后跟却仿似被钉住一般，不能动弹。
他晓得如今两人之间已是银河遥迢，只要他越前一步，这个刚决女子当真会说到做到，消失的无影无踪。皇上已是迟暮之年，如今身边好不容易有个亲若女儿的贴心人，自己纵然对她再是不舍，却再不能强缠她留在身边，那样只会迫她提早离宫。无论如何，总不能因一己之私而让皇上伤心难过。
慑了慑心神，福康安对着那疏离的背影启唇，声音沉喑：“我晓得你不愿见我，今日我来，不是为了自己，我这有些话，说完之后，便即离开！”
红罗的背影一动不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