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人从桌底向朱葛海掷来个纸团,他展开那纸团,是已经备好的令词,墨迹还未干透。
朱葛海故意作出为难的样子,冲楚兆鸿尴尬地笑了笑,说:“楚大人的两个儿子还真是难得的才子啊!我倒不怕比不过楚大人,就怕比不过俩少爷,让大家看笑话了!”
“朱大人就别再谦虚了。”楚兆鸿拿过酒壶,给朱葛海满上一海杯。
朱葛海久久没有行令,只是托腮把玩着酒杯。楚兆鸿冷笑一声,说道:“朱大人今儿是怎么了,我这俩儿子都不怕羞,一下子行了令来。朱大人,这时就没有必要吝惜你的才华了。”
朱葛海听了楚兆鸿的话,坐正身子接了令,自打了节拍道:“家门兴,万卷诗书尽填膺。家门盛,科举仕途寻妙堩。家门衰,名落孙山人笑呆。家门败,痴傻疯癫世人嫌。”
“笔墨挥间,凝了一片,看一纸白卷落满章篇。榜状元提名可喜,皇恩不断。可悲合族儿孙不继先人念,胡乱为人,他本应怜。虽只因粗陋蠢笨,枉我时操练。”
朱葛海大笑几声,终了全令:“有匪君子。”
楚兆鸿见状并不惊奇,却是斜签了身子向着伍聪使劲鼓掌。
一桌人各行了酒令不提,接了压轴令的正是伍聪。伍聪笑说献丑,道:“家门兴,陈仓库银繁如星。家门盛,大厦楼阁奢若梦。家门衰,山穷水尽蓬门开。家门败,质来洁去极乐终。”
这时荣庭撩帘进了隔间,对楚兆鸿耳语数句,楚兆鸿面色大变,攥紧了拳头。
伍聪举了酒杯朗朗唱道:“浪起风云倏涌来,淹没了昔往镜台。黄铜映旧日华与贵,说甚王爵不复重来。枉觉自悲哀,去世留三魂入蓬莱。”终令吃酒:“结庐在人境。”
而后饭桌闲话便不再多叙。楚恩澈借故离席,走出隔间后便找起苏昭明来,但见苏昭明走到前厅所设的茶座旁侧,不知在看什么。
“陈舒华,你莫不是山上的狮子成了精,特来这儿寻我仇的吧?你那头发确实比狮子涨些,该是修炼很久了——还说你不是丐帮帮主!”
楚恩澈循声望去——那是一个八尺男儿,未及弱冠。身形魁梧,面如冠玉。且见他向着面前的绿衣女子笑得前仰后合,楚恩澈便在原地站定,饶有兴趣地看起来。
陈舒华嗔怪地横了那男子一眼,顾盼神飞,唇齿盈笑,非属倾城之貌,却秉倾城之态。她梳着垂鬟分肖髻,鬓间青丝飞散,这才被那男子拿去顽笑。
“林展宇,你倒说说看,这狮子和丐帮帮主有何关联?”
“乞儿可都是两鬓蓬松的,跟狮子一样,你又不是凡品,自然是帮主了!”林展宇指着手中书里一幅乞儿的插图,“看,就是你,就是你!”
陈舒华夺了林展宇的书,往林展宇的前臂拍去,说来奇怪,林展宇却不趁那本书打下时挪开手臂,而是单单挪了挪身子,以另一只手臂挡在身前,仿佛故意要被陈舒华打似的,她心中也清楚林展宇向来是个心直口快的,说这话只是顽笑,并没有羞辱之意。
林展宇见状忙放下挡在身前的手陪笑道:“好了!好了!你才不是什么丐帮帮主,你是个绝色美人,真的,是真的!赛过那大街上的罗敷,宫墙上的昭君,城墙上的褒姒……”
“够了,谁要听你讲!”说罢,陈舒华使唤仆从端来一个瓷瓶和一碗清茶,和着清茶吞下一枚丸药。
这时,苏昭明走上前去,与送药的仆从撞了个正着,瓷瓶中的丸药落了一地,苏昭明同那仆从连声道歉,帮忙把丸药收拾起来时顺了一丸。
待那仆从走远,苏昭明将那丸药凑到鼻边,又掰开来查看几番,察觉是香砂养胃丸,便走上前去。
“小姐,这丸药最好还是别用清茶送服。”苏昭明上前行礼说道,“这香砂养胃丸药性温热,清茶却属凉性,药效是要大减的,那清茶也不要喝多,伤了胃可难办了。”
陈舒华放下茶杯,面向苏昭明笑道:“果真是疏忽了,你叫什么,过会子我得好好谢谢你。”
苏昭明微张了嘴吞吞吐吐,却是等那林展宇抢过话来,果不其然,林展宇马上说道:“你们找的都什么庸医,连个小丫鬟也不如。”
“你又好到哪里去?我问你,茯苓有什么功用?”
林展宇佯作沉思,直了身子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说就是不知道!”
“谁说我不知道?这太简单了,说出来费我口舌。”
陈舒华转过身去,愤然说道:“不讲就算,不想跟你说了!”
林展宇便是又堆笑说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何须我说?”
楚恩澈心下觉得这两人甚是好笑,强忍了笑意看向苏昭明,却见她退到里堂来,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那林展宇。楚恩澈还道这是像杂书里写的情况,譬如什么青梅竹马痛别多年,如今一见人事全非之类,脱口便道:“绿筠,不许这样盯着别人看,一点儿规矩也没有!”
苏昭明听罢却仍是盯着,余光瞥见四下无人注意,含笑抬手指了指林展宇的衣袋,说道:“一会儿那林公子就要送礼了。”
楚恩澈打下苏昭明的手来,问道:“你可认得他?”
苏昭明看了看楚恩澈,说道:“认得是认得……”话还没说完,楚恩澈便接道:“你个窝在破客栈的女流之辈何以认得?”
“我有本事认得他,他倒没本事认得我,林府展字辈,年纪还这样小,不是林太守的幺弟是谁?”
楚恩澈在茶座里找了个位置坐下,这时且见二人缓步走向里堂,其中一人正是楚恩洋,楚恩洋满脸堆笑地对身旁那人说道:“四嫂子,文仲元大夫的医术实在了得,你且请他到府上去给三妹妹开张方子调理一番,吃个几剂便好了。”
只见来者淡烟峨眉下嵌一双丹凤褐瞳眸隐透凌厉,薄唇微翘,瓜子脸面极为标致。单环发髻,缀串珠白穗流苏,颈系圈环,扣宫赐琉璃珠,一袭淡粉颜色里衣,罩蔚色鼠褂。观其覃思,锁眉之干练,精明尤智慧,观其常态,又云淡风轻似不食人间烟火。那四嫂子便是掌管楚府大小内务的洺四奶奶陈舒倩了,而楚恩洋口中的陈妹妹正是陈舒华。
“你四哥也说他找的大夫医术了得,可三妹那身子是越吃越糟糕。”
苏昭明虚捋着胡子,心道:“从陈舒华特要用清茶送服来看,那大夫心里一定清楚这样做的不妥之处,若要这么想,这事的主使就十有八九是楚恩洺了,可他加害于陈舒华的动机还不得而知……”
待陈舒倩走近,苏昭明放下手来,上前行礼道:“问洺四奶奶安。”
“好,”陈舒倩拢了拢头发,细细端详着苏昭明,说道,“你很是面生呢,定是十三弟屋里的了——赵祥可真会挑人,这模样真俊。”说罢,同楚恩洋进了里堂。
苏昭明从里堂入口回到茶座旁,找来一个茶壶,给楚恩澈沏了一杯茶,说道:“少爷,刘公子约您到梦瞻茶楼去,这是去好,还是不去好呢?”
楚恩澈起初没明白过来,思忖一番才知晓她的用意,抿了口茶,却被烫了一下,楚恩澈强忍了痛意,说道:“这……自是要去的。”
苏昭明将楚恩澈打量了一下,说道:“少爷莫不是烫着了?”
“没有,”楚恩澈端起茶盅,吹了一会儿才将它送到嘴边,不过茶水入口还是灼得舌头一疼,他轻轻吸了口气,说道,“今日庆功宴,其实……等会再说吧。”说罢,又吸了口凉气。
宴散之后,楚恩澈同竹杖吩咐了几句,便与苏昭明出门去了,李狗蛋的尸身已经不见踪影。二人在西街的梦瞻茶楼找了个楼下的位置,点了一壶碧螺春,小声地闲聊。
这时进来了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茶楼里便有人喊道:“老苟,你今儿去大理寺没?”
“你全家都是老狗!不跟你说别这样叫我吗。”那老苟到中央的茶座坐下,说道,“今儿审那案子,可有意思,一个毛小子偷了邻居家的钱,还敢赖到楚府的头上,真是天大的笑话!楚府这样有钱,怎么会去偷个小民的钱呢?这不,证据确凿,还在喊冤,学那什么窦娥,说他如果是冤死,要老天连下三日大雨证明他的清白,真是可笑,可笑!”
“那馒头……”
老苟一拍桌子,说道:“甭提了,那些个衙役提根大棒子,把人给打得半死,衣服都没给打破,更别说流血了——那小毛孩也真是命贱,教坏别人家小孩,带人家到赌场里,还把人救命钱给偷了,你说可气不可气?”
一个鬓发斑白的老者问道:“那小毛孩叫什么名字?”
“李狗蛋呗,这名字起得更加贱。”
“那也难怪,你看他这名字的笔画,天格地格人格,都是极差的,如果这要我起个名,他的命运或许不至于如此。”
苏昭明斜睨老苟一眼,说道:“他就常来梦瞻茶楼说这类事情,每天大理寺审案,他都要去旁听。尚书夫人的事……我也是打这听来的。”
楚恩澈盯着老苟,说道:“那你可曾听过我爹的事情。”
苏昭明摇了摇头,凑近楚恩澈,轻声说道:“我听完那件事情,苏敏就不给我去茶楼了。”
楚恩澈稍稍转过头来,对上苏昭明的眼睛,低声说道:“爹爹征战回来时,知道娘亲的事情后曾到大理寺要求立案调查,可是伍聪一直不同意,爹爹为了能调查清楚这件事,便想拉伍聪下马。”
“爹爹让席上各人作酒令,那礼部侍郎明明是一点儿也不明白的,定是保他来的伍聪给他递了纸条。爹爹设的局,绝对留有几条后路,半途荣庭来和爹爹说了什么,这才没了举措,该不会……”
听罢,苏昭明眼睛一亮,她喝了一大口茶,起身走出茶楼,楚恩澈付了账,不紧不慢地跟出门去,却见苏昭明到一家伞铺前买了把大伞,正当楚恩澈走到她身后,要问她买伞的缘故时,苏昭明蓦地回过头来,问道:“你知道李狗蛋家住哪里吗?”
……
“没记错的话,就是这儿了。”
楚恩澈敲了敲李家的门,一个清瘦的男人将门打开一条缝,问道:“你是什么人呐?”
“李大叔,我是澈哥儿。”
李民生神色一凛,冲里头喊道:“狗蛋他娘!楚家少爷来了!”说罢,将门开得更大了些。
苏昭明往里头看去,李狗蛋的母亲捧着一盆脏水过来,她一边走,一将盆里的抹布挂在盆沿。
走到门前不远的时候,她作势要将盆子放在地上,只听她大吼一声:“你还我儿子!”话音未落,盆中的水应声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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