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的燕国北方,迎来了入春后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绵绵不休。
这种诗情画意的光景一直持续了有四天,到了第五天,伴随着大风涌起,雨势也变得时急时缓,令人无从捉摸起来。
清晨闲来无事,侯霜一个人静坐在八角凉亭之中,呼吸着新鲜的泥土气息和花草的芬芳,聆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他微闭双眼,能够感受到有音律在心间跳动,就像以前在侯府面对着雨天弹琴时一样。
此时他突然产生了轻抚一曲的冲动,但神情随之又变得黯然起来。一个内心在滴血的人,他的琴音,绝对是伤感愁眠的。
“世间只道朝花好,晚兮谁来葬春残……”
风雨之中,一名身着银甲的彪悍将领大步走了过来,却是副将军司空炎。
司空炎躲到凉亭下,一边埋怨着天公一边抖了抖沾在披风上的雨水,结果不慎抖了侯霜一头一脸。
侯霜皱了皱眉头道:“本来满园春色,诗情画意,唯你这屠夫一来,便成了猪圈。”
司空炎尴尬地笑了笑,“大人,距离你给天伦宗下的期限,今天便是最后一天了。”
“我知道。”
“大人上次真是神机妙算,我在四方城一带散播大罗天融古金丹的消息才没几日,陆仲便中计,而且还真的与天伦宗发生了摩擦。相信将军这一次,依旧不会算错。”
侯霜摇摇头道:“山湖宗派,不似那些小打小闹的家园府邸。他们不在乎几个真传弟子也说不定。”
司空炎惊愕道:“不是吧?足足有十名灵通境高手!过个几年,甚至几个月,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成为天武,不会这么阔绰地放任不管吧?”
侯霜淡淡道:“你别看他们修为都在九品。本将军窥其体内生机,都是灵眼初开,如果没有大机缘的话,距离天武大境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依大人的意思,万一天伦宗的人失约不来了呢?”
“那就一律格杀!”
这么多九品的高手,说杀就杀,连司空炎都觉得惋惜不忍。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真杀?”
侯霜扶着倚栏,观望扬起的阵阵雨雾,反问道:“你说呢?”
“……”
司空炎哑然无语,他不太相信定远将军会真的狠心下手,但又不敢确定,总之就是揣摩不透对方的心思。
“去,先把那些天伦宗弟子提到军机殿。”
“诺。”
司空炎看了侯霜一眼,冒雨去了。
侯霜正襟危坐,冷冷道:“出来吧。”
亭顶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两道人影,一个是回去报信的庞统,另一个,则穿着一身白袍,鹤发童颜,气宇不俗。
听见侯霜一语点破,老者哈哈一笑,提起庞统,缓缓飘下。
“年轻人,你的耐性很好。”
“你再不出来,‘很好’恐怕就要变成‘好狠’了。五日期限若过,本将军一定会说到做到!”
老者颔首道:“呵呵,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话果然不假。不过将军言语中的杀戮之气,却是过甚了。”
“不劳操心,报上名来吧。”
“老夫乃天伦宗座下四大长老之一。”
侯霜盯着他道:“据闻天伦宗有无怨无悔无情无义四大长老,不知你又是其中哪一位?”
“老夫无悔子。”
“无悔子,随本将军来吧。”
刚才就在司空炎到来之际,无悔子其实已经现身在头顶上方,但地武八品巅峰的司空炎却浑然不知,由此可见,无悔子的修为明显是天武级别。
不过侯霜早已今非昔比,更有朝廷命官这么一个威严的背景。对于这样一个资历和实力平平的宗派,虽然不会不放在眼里,但也不会忌惮对方多少。
军机殿内,沦为阶下囚的天伦宗弟子个个面色无光,神色黯然。直到看见无悔子的身影出现,才精神一震,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来。他们谁都明白,也只有宗派长老级别的身份,才能帮助他们驱除心脉中的杀戮剑气,重回修炼正道。
“敢问将军,为何仍旧不肯放过鄙派的弟子?”无悔子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
侯霜坐上正位,眼中目光闪烁,“无悔子,贵派在我邙关私设武场众多,而且明目张胆无视朝廷律法之事,连我这个军机殿都不放在眼中,我想你应该有所耳闻了吧?”
“此事老夫已熟知,宗主自知怠慢了将军,所以才命老夫前来赔罪。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我心里都做了明白人。将军表面以朝廷名义清剿异己,实则收获颇丰。老夫以为,将军既然下了一局好棋,理当见好就收才是。”
“大胆,敢对将军这么说话?!”司空炎冲他一瞪眼。
侯霜摆摆手,示意司空炎靠边闭嘴,淡然道:“既然是一局好棋,那就要下到结束为止,岂能半途而废?”
无悔子冷笑道:“将军就不怕落入残局,难以抽身?”
“本将军孑然一身,就算搭进去,也不过是一条命而已。不像贵派人多势众,顾忌颇多。”
狠的就怕遇上不要命的!无悔子无奈道:“那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了鄙派弟子,将军有话直说,老夫洗耳恭听便是。”
侯霜坦然自若道:“武场一事,就不再追究下去了。本将军的条件很简单,就是拿贵派的《归脉心经》来交换!”
无悔子闻言脸色一变,倏然起来,随即又重重坐了下去。
“此事,万万不成!”
“哦?”侯霜一笑,“却是为何?”
“归脉心经,乃是我天伦宗的镇派秘典,非宗主及宗主之位继承人,不得修炼!这是创派以来铁律一般的宗规!”
“难道,这么多九品灵通境高手的性命,却换不得一本《归脉心经》?只要本将军心念有所动摇,他们体内的杀戮剑气随时都会要了他们的命!”
天伦宗众真传弟子齐齐脸色剧变,眼神死盯着无悔子,期望长老能回心转意。
无悔子气道:“李将军,你这条件太过苛刻,简直是强人所难。”
“可本将军听闻,孙府用一颗大罗天融古金丹,就能换取这门所谓的镇派秘典,这又是为何?难道一颗丹丸,就能令百年宗规动摇?”
无悔子冷冷道:“李将军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你可知那孙信子何人?乃是前任宗主钦定的继承人。后因沉迷于炼丹,不慎中了奇毒,导致功力大退,这才被迫让位出来,从此隐居邙关。”
“这么说来,孙信子仍然是你天伦宗的弟子?”孙信子居然是天伦宗的人,这一点侯霜倒是万万没有想到过。
“没错,此人辈分高过老夫,又曾是宗主之位的继承人,所以宗主才会破例让他以大罗天融古金丹换取。可造化弄人,此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侯霜想了想道:“实不相瞒,本将军之所以想得到《归脉心经》,就是受了孙府所托。我以一门神典作为交换,如何?”
无悔子重重叹了口气道:“不成!”
侯霜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摇头叹道:“想不到啊,这么多九品的真传弟子,在一本秘典面前,连草芥都不如,可悲啊。”
“将军勿要再多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是原则问题。”
侯霜无奈摊了摊手,对庞统等人道:“你们还有什么话对无悔子长老说?”
众弟子低下头去,皆默然不语。
“如果老前辈执意如此,那么本将军只能痛下狠手了!”
无悔子痛心道:“将军种下杀孽,早晚会有报应!”
侯霜冷然道:“本将军从不受人威胁!”
“老夫告辞。”
“不送!”
“李二牛,给老子滚出来!”猛然一声厉喝从殿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