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大雪纷飞,铺天盖地,虽无大风卷帘,却只见得,那雪下的越发紧了,四处已白茫茫一片。突然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浑厚的钟声,声声向整个皇城扩散。每一声的震响都带着庄严,肃穆,又像是一曲沉重的哀歌。霎时,这银装素裹的浩然天地间只有此起彼伏的钟鸣,雪像是被声波催化了般,大的如鹅毛,团团片片的直往下掉。
我站在门口,身上冻得僵硬。四十五声,整整四十五声!终于,那千重宫殿内的主人再也熬不过这个寒冬离世了么?
“皇上薨了——”苏青云走到我身边负手而立,抬头看着帝宫的方向,神色淡然,他发现我在打量他嘴角一弯向我拱手道,“公主马上能回宫了……”
我盯着满院的皓白发呆,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好像一切在预料之中,又似乎是山重路转劫后重生的柳暗花明,总之百般滋味,千般情绪纠结于心竟弄得我内心澎湃不已。
“公子,季将军来了。”管家小跑进内院恭敬的说道。
“哦?他从巫国回来了?”苏青云衣袖一拂便与我同时像大厅走去。
“季将军,别来无恙?你可终于还朝了。”苏青云随意的拱手打招呼。不过面前的黑衣男子似乎并不领情,只冷冷的抬头扫了一眼,便拿起手中的圣旨道,“礼部侍郎苏青云接旨。”
苏青云一愣随即跪下听宣。接过圣旨,我偷偷扯了扯苏青云的袖子小声道,“苏青云,我不过在你府上吃住了些日子,你便升任吏部尚书,可真是划算。”
苏青云收起圣旨也附在我耳边,“客气客气,公主以后常来!”
随即苏青云便问季炎烈,“将军可是来接公主回宫的?”
“正是。”自始至终季炎烈都未看我,好像我这人根本就没站在他面前。依旧是冷言冷语,惜字如金。每一次的相见他都比记忆中更冷上几分。
苏青云眼神一凛道,“将军,名人不说暗话,此番出征巫国,不过半年便换了代,不知将军此番回来作如何打算?”
我不知苏青云为何突然这样问他,只见季炎烈也同样审视着苏青云,眼里暗藏着锋芒,让人既不敢直视也琢磨不透,“尚书大人以为如何?”
季炎烈常年征战沙场,身上便带有一股强烈的杀气和冷冽,常人若被他这样盯着怕也是汗毛直立吧,苏青云却面不改色,好像越是紧张的环境他越温文如水游刃有余,“国丧后,新帝即位,不知将军所效忠的是先帝还是皇上亦或另有其人?”
我也紧张的盯着季炎烈,盼着他表态,苏青云怕是掐准他这样的人是从来都不屑说些套话的。所以此时逼他亮明立场,只见他薄唇轻启,“自然——是皇上。”
苏青云笑的柔和,“苏某以后跟将军同朝为官,你武我文当同舟共济才是。”
季炎烈也不跟他寒暄只向我简单的行礼,“公主,请——”随即也不等我大步向外踏去。
小桃已在外等候多时,看她的样子似乎比我还高兴,“公主,咱们熬出头了,真好……”说完竟有些激动的不能自己。
我看着马车的车辙从街道上辗过,延伸不到尽头,这漫漫长路,哪里是起点,哪里又是终点?
紫金殿外,我看着庄严巍峨,凝重大气的宫殿,心止不住的颤抖。即使是白雪皑皑,仍然掩盖不住它排山倒海的威严和压迫。
汉白玉的基石铺成阶梯,向大殿延伸。一大块完整的玉石镶嵌在阶梯中央,上雕刻着飞龙乘云,见首不见尾,云海渺渺,似真似幻。抬头望去,殿檐的正中挂着一块正红的宫匾,上面雕刻着三个仓颉的漆金正楷。那飞檐上的两条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精致的角楼倒挂着冰柱,却平生出一股凛冽的威势。殿门大开,每一扇门上半身都刻着镂空的雕花,下半身画着栩栩如生的瑞兽图。整体看这宫殿,好似是从天而降的神殿傲然挺立在一片苍茫之中,天地万物唯我独尊!
我缓缓的踏上台阶,一步一步的向大殿走去。只见,承祥就站在大殿门口,一身紫色的龙纹锦袍,腰间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细碎的流苏时不时的带合着衣摆飘动。墨玉的头发随风翻飞,发上的紫金发冠垂下两条明黄的缎带,顺着耳廓轻擦。他就这样岿然不动的站在那里,让他放荡不羁的神采又添了别样的风流。庄重中透着散漫,凝神处汇聚着漫不经心。
承祥看见我后,对着我明媚的一笑,年轻的脸庞光泽流动,眼里光辉骤起如星河灿烂,好似那万千光芒都在这抬头一望中。即视而有情。我们就隔着不远的距离相视而笑,笑着笑着,泪便渗了出来。继而我终于忍不住的捂着嘴哭出了声。为这劫难后的重逢,为他终于不再是少年摸样,身后的紫金殿映衬得他耀如春华。
承祥向我伸出手,我想抬手却又犹豫不决。手动了动,仍没有向前伸出。他也不催,只是静静的等着,眼睛向我传达坚定的信息。我终于继续向上走去,在一步之遥处停下,温暖的触感自指尖传来,他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往回一带,我便踏过了最后一个台阶。
入眼是绵延的雪景,一片开阔的视野里,只有触目未及的广场,两边旌旗飘扬,一直延伸至宫门口。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雪静悄悄的下着,承祥伸手拂去我衣服上的雪花,妖娆的容颜在这素白的场景里像盛开的桃花,又似乍暖还寒时候那桃瓣上的一粒冰雪,纤尘不染。天地浩大,浮光掠影,只有我们并肩而立。身后的紫金大殿内,那金碧辉煌的龙椅正默默的看着我们。
“阿姐,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恩,我决计此生不再离开皇宫。”
“高处不胜寒啊,阿姐可愿与我共看这秀丽江山?”
“古来天子皆寂寞,如此,我若能陪着你,两个人的寂寞也便不是寂寞了。”
“哈哈——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阿姐,我只有一个野心,便是给你一个太平盛世。”
“好…… ”
承祥啊,天地如此辽远,时空如此寂寞,我又怎会再留下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