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平缓的山坡上,密密麻麻满是躁动不安的战马。
纪平犹豫了几次,终于鼓起勇气,走向在坡上最高处悠闲晒太阳的八王爷李勺。
苏士考也跟过去看热闹。
李勺看到纪平后,招了招主动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纪平是没这个胆子坐的,老老实实站着,可是李勺坐在地上,他站着说话又不妥当,一咬牙,只好郁闷至极地单膝跪了下来。
苏士考没有过来,而是在远处看着,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难受。
李勺笑道:“纪将军找我有什么事啊?”
纪平道:“王爷,咱们在这儿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您要是真想打老虎,末将知道几个好去处,有吊睛白额大虫出没,自可带您去。可是,这片山坡上,别说老虎了,连只兔子也没有!王爷,求您别卖关子,快告诉末将您的真实目的吧。”
李勺看起来心情不错。他的脸一直呈一种病态的苍白,此刻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难得显透出几分血色。他抬手往前一指,温和地笑道:“你看,那是哪?”
纪平顺着他指的方向,极目望去,只见视野的尽头,是一条青灰色的线。
而那条线,实际上是青阳郡高达六丈的雄伟城墙。
纪平道:“那是青阳郡。”说完,他那不开窍的脑子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试探道:“王爷,难道您真正想打的不是老虎,是一个很厉害的大粒子师?而他正想从宝山县潜入青阳郡内?”
李勺没有说话,眼睛望着远处,神色忽然间变得凝重起来。
纪平道:“您早说不就得了。只是,究竟是有多厉害的大粒子师,要动用一万铁骑和一万枝铬银箭?”
李勺道:“多厉害不知道,总之是很厉害,厉害到你无法想象的那种厉害。”
“您把我绕晕了。末将对粒子师也了解一些,知道他们一共分为七种境界,您直说那个大粒子师到达了什么境界。”
李勺摇摇头:“我只是隔着院墙瞥了他一眼,虽然没跟他正面较量过,但是从他出招时那恐怖如斯的粒子波动上来看,恐怕,他已经踏入传说中的‘准仙’境界了。”
纪平目瞪口呆,半晌才颓然地说道:“王爷,您该多叫一些人的。”
李勺呵呵一笑,道:“老将军,有点儿信心嘛,粒子师又不是魔鬼,一万铁骑,足矣,而且我们还有一万枝铬银箭呢。”
“那可是准仙啊!”纪平说话的声音都抖了起来,这种紧张远胜于当初见到李勺时:“王爷,您该早告知末将的,末将也好做些准备,设下些陷阱什么的。”
李勺淡淡说道:“在那种层面的强者面前,陷阱这类东西是极其幼稚的。”
纪平叹了口气,那表情,比死了亲爹还难受。
李勺道:“别老是耷拉着你这张老脸,看着闹心。你大可换个角度思考一下,能遇到准仙境界的大粒子师,那是何等荣幸。你要是能将他斩杀,上表朝廷,这份功劳,啧啧,可比你平贼的功劳大十倍有余!”
纪平听到这句话,犹如回到了年少轻狂的时代,骨子里的热血瞬间就沸腾了——天下粒子师多如蝼蚁,但绝大多数都是境界很低的。能修炼到长赱境界的,已经实属罕见;而小圆满境界的,如果愿意归顺朝廷,那必然封侯赐爵,位极人臣,仅次于皇室之下;大圆满境界的,那已经是凤毛麟角,而且大多数因为年纪过大都老死成枯骨了,举世罕见。大圆满尚且如此,何况准仙乎?
准仙,那已经是半个仙人了。皇上自诩为真龙天子,其实是条自吹自擂的假龙,而准仙,那才是真正的龙!
一条可以飞天遁地,可以腾云驾雾,可以呼风唤雨,可以毁天灭地的天龙!
纪平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可是不管他怎么用力呼吸,肺部仍是有一种急切的窒息感。
这是由于过度激动而导致的症状。他的心像擂着万钧之力的天神战鼓,那种狂暴的跳动令他手脚都微微发抖。一个从所未有的机遇就摆在他面前——如果,他能抓住这个准仙境界的超级大粒子师,甚至是斩杀了他,这份震古烁今的战绩,足以令他名垂青史。后人谈论他的事迹时,都会发出巨大的惊叹声:“大凉国第一名将,舍纪平何谁?试问天下,有哪个人能杀得一位准仙!”
那可是准仙啊!
他正激动得不能自拔时,眼角余光突然看到泰然自若的李勺,整个人忽然像一个胀满的皮球,被人扎破了一个洞,瞬间就泄完了气。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有李勺在这儿,就算有幸击杀了一个准仙,这份天大的功劳,怎么会轮到自己来领?
他越想越难受,这就好比突然有人把他扶上龙椅让他当皇帝,可他屁股还没坐热,笑歪的嘴还没合上,一群人又把他拽下来给阉割了,让他当一个端屎倒尿的老太监。
差不多就是这种心情。
他的那张老脸,又哀怨至极地耷拉了下来。
李勺看着他难受的样子,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笑了笑,道:“你放心吧,我是秘密南下出巡的,这次大军出动击杀大粒子师,名义上的领军统帅还是你,这份功劳是你的,我不会抢。”
纪平勉强地笑了一下,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斤两,李勺只是随口安慰自己罢了。这么大的功劳,他只是一个从三品的武官,又没什么家世背景,李勺怎么会便宜他?
不过,他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能够把持得住自己,那股子热血凉下来以后,很快便收拾好了心情,问道:“王爷,我有一事不明,宝山县与青阳郡之间相接的区域极大,除了官道外,还有百十条小道,以及一些不怎么为人知晓,由山野乡夫随意踩踏出来的山路,你怎么判定,那个准仙一定会走这条道呢?”
李勺微微一笑:“我有一群乖乖小宝贝,它们已经将我要找的人具体的方位告诉我了。”
“乖乖小宝贝?是您手下的眼线耳目吗?”纪平疑惑地问道。
李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纪平也不好再问,不过,他心里依旧是疑惑不解,说道:“末将还是不明白,粒子师修炼到长赱境界,就已经能够御空飞行了,小圆满境界的粒子师,就能像大鸟一样遨游苍穹,大圆满我不知道,但肯定比小圆满更进一层,何况比大圆满还可怕的准仙呢?你不担心那位准仙直接从我们头顶上空嗖的一下就飞过去了,咱们在这儿白等吗?”
李勺笑道:“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不过你对粒子师也仅仅是知道个皮毛。粒子师再厉害,也是人。他们的修炼原理,是将外界的粒子吸入自己体内,再将粒子释放,通过释放粒子获得能量。我打个比方吧,就如同你将一只气球充满气,这个充气的过程就好比是粒子师往自己体内吸纳粒子,不过有一点不同的就是,粒子师吸纳粒子时,身体不会像气球一样肿胀。而释放粒子,就好比往那只胀胀的气球上扎一个洞,气呼呼往外漏,气球就在气流的作用下飞了出去。同理,粒子师吸纳在体内的粒子像气一样往外放,人就获得了一股动力,然后巧妙地运用这股力而产生各种千奇百怪的攻击,在外来看来,就是所谓的法术。懂了没?”
“懂了。”纪平点了点头。
李勺笑道:“其实刚才我讲的这个修炼原理简化了许多,因为你对粒子师的理解有限,我如果将完整的全部原理都讲出来,你就算是花十年工夫也理解不了。简化归简化,但粒子师的主体思想还是以吸纳和释放为主。好了,言归正传,你刚才说到飞的问题,飞行这种东西,是相当消耗粒子的,飞的过程中要不断吸纳新的粒子才能抵补消耗,特别折磨人。鸟飞行可以靠张开的翅膀借用流动的空气省力,而人不行,人是没有翅膀的,要飞只能单纯地靠释放粒子所产生的动力托着自己飞,很累很累。所以,那些修为大成的大粒子师,就算能飞,也情愿选择走路。而飞,就好比是跳着走路,还不是那种往前跳的跳,是竖直着往上跳,每次要尽力跳到最高,但只能往前跳一寸!因为你飞的时候,要时刻将大量的粒子往身体下方释放,来使得自己保持着飘浮在空中不掉落。你想象一下,以这种方式往前走,别说走一里路了,就是走一尺路,会有多累?”
纪平想象着自己像打木桩一样,身体一上一下以蜗牛的速度往前跳着走,摇头苦笑道:“只有傻子才会这样走路。”
李勺道:“所以,粒子师除非是迫不得已,才会飞行。而且也仅限于短距离飞行,因为路太长,根本没有那么多的粒子供他飞过去。当然,这跟修为深浅有关系,修为强大的人能飞得更远些。我已经看过宝山县的地图了,通往青阳郡的方向,除了你说的那些路外,其他的地方都是无法穿行的深山险峰,而且纵横跨度大,飞过去的话相当耗力气。当然,如果那位准仙真的兵行险着,直接从那些险峰上飞过去,那我也没什么办法了,这一趟只能白等。不过,我的那些乖乖小宝贝一直紧紧跟着他,从它们反馈回来的信息来看,他目前的前进方向,还是朝着官道的,看来他并没有飞过去的打算。”
纪平感叹道:“王爷心思缜密,末将佩服。”
李勺道:“我还得感谢你呢。”
纪平讶道:“感谢我?”
李勺道:“没错。你在每个路口关道都设下了路障,派遣大批军士驻守严防行人通过。那位准仙会跟拦路的军士发生冲突,然后杀出一条血路冲出过去,从咱们眼前这个地方跑向青阳郡。”
纪平更加惊讶:“那位准仙碰到军士拦路,大可偷偷从军士上空飞越过去,或是干脆回宝山县等待平贼后撤军,王爷您怎么算准他一定会跟军士们发生厮杀?现在的粒子师都被朝廷杀怕了,都隐姓埋名躲起来,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而引来朝廷的追杀。他怎么会这么愚蠢地主动招惹军士而泄露自己的身份?”
李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他带着两个拖油瓶,其中一个,是一个六岁男孩。”
纪平立刻脸红如血,恨不得钻进一条地缝,同时心里又惊恐不安。李勺说这句话,显然已经知道他嘱咐过拦路的各个军士,一旦遇到六岁男孩,一定要抓起来,哪怕是蛮抢。
如此说来,自己对周守郡围而不打的目的,帮西宫娘娘找六岁男孩的事,还有黑夜人的事,这位深藏不露的八王爷李勺,早已洞若观火,心知肚明了。
而自己还在他面前拙劣地掩盖这一切,真是白痴到家了。
一阵山风吹来,带着深冬冷冽的寒香。李勺侧耳听着呜呜的风声,朝惊恐不安的纪平微微一笑,道:“你听,是风在唱歌。它告诉我们,远方的客人就要来了。”
山坡下,一个浑身是血的骑士策马狂奔过来,从马上滚落下地,朝纪平嘶声大叫道:“大人,大事不好了,有人闯关,是个粒子师,已经杀了我们上百个兄弟……”
(稍晚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