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顾梅妆费尽了力气,但还是一夜无眠,闷躺在床上。南鸢以为她还在睡觉,日上三竿才敲门叫她,说是船马上上岸了,让她起来洗漱收拾行李。顾梅妆精神好得很,但心情郁闷,也只好爬起来,刚打开门,南鸢已经端着水盆在外面等着了。
“姑娘最好快些吧,太子殿下派人来说,船很快到岸了。”南鸢道。
顾梅妆应了一声,接过水盆来,也不要她服侍,关上门自己洗漱完毕,将水盆还原样给她,道:“到岸了告诉我一声吧。”
南鸢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如常,不由担忧地问了一句:“姑娘可是哪里不舒心?”
“没有啊。”顾梅妆若无其事地笑道,努力装出开心的样子来。
南鸢见她笑得人畜无害,不由稍稍打消了疑虑,道:“那你好好歇着吧,看你好像脸色不太好。”
顾梅妆笑道:“知道啦。”
南鸢转身端了水去了,顾梅妆正要关门,一旁却忽然闪出一个人影来,还未等她出声,已经捂住她的嘴,闪身进门。顾梅妆先是一惊,看清来人,登时便沉下脸来:“这可是大白日的,你要做什么?”
严默之前一夜也未能安睡,一听她这边有响动立即过来想跟她解释,看她冷眼相对,更是焦急:“你听我解释。”
“你说吧。”顾梅妆走到桌边坐下,双手抱臂,“我听着。”
“很抱歉,昨夜是我……鲁莽了,冒犯了你,希望你不要介意。”严默紧张得都有些结巴。
顾梅妆心里有气,虽然听在耳里,却丝毫没入得心里去,只道:“还有么?”
严默从来没有这样窘迫过。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整个身体灵魂像是为了这个人而存在,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自己的情绪,昨夜那件事之后,他彻夜未眠,无尽的悔恨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他突然发现,这个人在自己心里的位置竟然如此重要。
这种感觉既让他甜蜜,又让他不安,他不知道这结果时好时坏,预示着什么,可是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尽自己一切能力保护她,保护她不再受伤害。
在这一刻,他似乎已经忘记了什么家族使命,什么国家差别,甚至那个他殚精竭虑想出来的计划,也已被他抛之脑后。
然而,顾梅妆却并不买他的账,事实上,她此时已心如死灰,昨夜莫天时从她手中拿走了灵渠图,严默对她冷眼相向之时,她就已经知道,在这个人心底,他所谓的大局、计划远远比她重要,然而离开他,她断然舍不得,因此宁愿委曲求全,哪怕要所谓的顾全大局,她也再也不在乎。
但她没想到,他竟然会那样对她。若不是意乱情迷之时,她心底深处突然触发了有关娘的告诫,说不定昨夜她早已失身。当年娘不就是这样的悲剧么?那个负心的男子将娘当做露水情缘,决然抛下她,娘一个人将自己养大,还要顶着不洁之身,在礼教严苛的东离被人戳脊梁骨。
她不要再重复娘的悲剧。
眼前这个男子哪里有分毫爱她的迹象?若是爱她,又怎舍得让她每日提心吊胆、水里来火里去,在刀光剑影中度日?又怎会欺骗她,三番两次对她食言?又怎会不遵从她内心的意愿,而利用她成为自己计划中的棋子?若是爱她,又怎会……企图玷污她的处子之身?
顾梅妆心底一片冰凉,再不理会严默的解释与道歉。她害怕自己会再度心软。
正在两人僵持之时,门突然被再度敲响,南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姑娘,船靠岸了,你快出来吧。”
与此同时,屋内的两人果然都感觉船猛地一顿,顾梅妆没提防,身子顿时往一边倒去,严默见状连忙连忙扶住她,船好不容易定住,顾梅妆自顾自爬起来,轻轻挣脱严默的怀抱,一言不发地拿起床边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当先打开门,往外走去。
严默连忙跟出去,两人一前一后经过南鸢身边,却都像是没看到她一般。南鸢看这两人表情有异,以为是寻常兄妹拌嘴,也没在意,连忙提着自己的包袱跟上去。
“姑娘,包袱我来拿就好。”南鸢赶上顾梅妆,伸手要拿她肩上的包袱。
顾梅妆闻言一笑,将包袱交到她手上,道:“有劳你啦。”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甲板,清风拂来,顿时精神为之一振。只见天朗气清,阳光明媚,照得水面波光粼粼,煞是好看。船只停靠之处是一个码头,码头上人群熙攘,依稀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集市,船只与栈桥上已经搭起了木梯,通往码头的栈桥上已满满当当站了几十个兵士,整齐排成两列,长戟的顶端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金属光芒。队伍最前头站着一人,高冠博带,气势不凡,面目隔得稍远看不清楚。
“那是谁?”顾梅妆问道。
南鸢极目望去,笑道:“那位是太子殿下的胞弟,涐城城主木昊王子。”
顾梅妆哦了一声,再次望去,这次距离稍近了些,果见他面貌与木黎有些相似。两人又向船头走去,严默跟在后面,也看了一眼木昊,眼神冷峻。
木黎和沈诀已经在船头候着了,见他们走过来,笑道:“龙渊姑娘真是难请动啊。”
顾梅妆忙笑着道歉:“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无妨,”木黎点头笑道,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严默,转头对身边的侍从道,“大家都来齐了,上岸吧。”
那侍从答应了一声,拖长尾音叫道:“太子殿下上岸!”
只听猛地两声闷响,栈桥上突然钟鼓齐鸣,木昊带头叫道:“恭迎太子殿下!”
“恭迎太子殿下!”那两行士兵齐齐叫道,声音穿破云霄。
更远处的集市上也突然骚动起来,无数人向着这边行礼,口中山呼:“恭迎涣城城主大人!”
顾梅妆不禁奇怪,低声问南鸢道:“他们为何不叫太子殿下啊?”
南鸢笑道:“在我们涣城人心里,太子殿下首先是我们涣城的城主,然后才是南佋的太子殿下!”
没想到这位太子客居东离十几年,竟在自己的封地内还有如此高的威望。顾梅妆心下惊叹,跟着木黎和沈诀等人上了栈桥,那位木昊王子也已迎上前来,在距离五步远处跪下行礼道:“皇弟参见太子殿下!”
木黎低头看着这位一母同胞的皇弟,心中感慨万千,连忙上前扶起他来,两人相视无言,半晌,木黎道:“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
“不辛苦。”木昊摇头,“终于等到皇兄归来,等再久也值得!”
“好!”木黎眼中含泪,猛地抱过木昊,大力拍着他的背脊。
此时无声胜有声。任谁都看得出这两兄弟情谊甚笃,围观者早有人红了眼睛,偷偷抬袖子抹泪。
良久,两人方才分开,木昊道:”皇兄,你的信我已经收到,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你回来检阅。“
”好,“木黎拍了拍他的肩,拉着他让出身后的沈诀来,”来,皇弟,我给你介绍,这位是东离前朝的司工使,沈诀沈大人!“
沈诀微笑见礼,木昊笑道:”久闻沈大人英名,如今竟能请得大人来,实乃我南佋之幸!“
”哪里哪里。“沈诀谦然道。
”这位是沈大人身边的两位门神,“木黎笑道,”繁弱少侠和龙渊小女侠。“
严默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顾梅妆也微微屈身行礼,木昊笑道:”皇兄的信里可是时常提到二位呢,二位少年英侠,我可是佩服不已!“
严默和顾梅妆连忙微笑谦让,木昊又道:”尤其是这位龙渊小女侠,皇兄在信里提过多次,都说你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莫说是皇兄,就连我也忍不住为之神往。“
闻听此言,严默的脸色顿时不易觉察地一变。顾梅妆一窘,心道这位皇子怎么如此不靠谱,面上仍笑道:”皇子殿下快莫要说笑了。太子殿下错爱,民女哪里担当得起。“
木昊一笑而过,一行人寒暄完毕,继续往栈桥走去,换上早已备好的步辇。
南佋向来民风热情开朗,一路走来,两旁的兵士个个精神饱满,不住高呼”太子殿下万岁“,远处的民众也自觉让开道路,站在两旁,人群虽然拥挤,却丝毫不显杂乱,倒颇令顾梅妆意外。
顾梅妆几人分别乘上步辇,南鸢跟着她同乘,民众和兵士的热情简直如热浪一般快要将她们淹没。步辇出了码头,转向右侧大街,两侧民众都好奇地看着他们,议论纷纷,一面兴奋于太子殿下的归来,一面猜测着这位神秘绝色女子的身份。
时间已近正午,外面开始热起来,顾梅妆躲在阴凉的步辇中,不知为何,她又想起昨夜的那一幕来,有什么东西像毒蛇一般爬上了她的脊背,让她猛地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