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梅妆大惊,这才发现那人身形有几分熟悉,连忙收剑,幸亏她反应及时,对方也于瞬息之间朝一旁闪避,流光乍起即收,剑尖自他身侧堪堪滑过。她收剑站定,借着外面透进来的稀薄光线,这才认出那对面的人似乎有几分像是严默。
她心里微微一动,却只是站着,并不开口。严默却立即急切地走近来抓住她的手,就要往外拉:“跟我走。”
“去哪里?”顾梅妆却只是静静挣脱他的手,问道。
严默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她,双眼在黑暗里雪亮如刀,头发和衣服还在往下滴着水:“难道你真的要去做南佋的太子妃么?”
话未说完,严默再次抓住顾梅妆的手,拉着她一连往外走了好几步,顾梅妆怒从心起,狠狠挣脱他,道:“请你放手!”
“现在不是跟我任性的时候!”严默也急起来,低声喝道。
远处雷声滚动,一道闪电正好于此时划破夜空,将整个屋里照得亮如白昼,那一瞬间顾梅妆看清了严默的脸,带着真切的悲哀和痛苦看着自己,眼神狂暴而凄厉,眉目依旧,却已然不是当初那个温柔的男子了。她突然放下了一切,不再试图幻想什么,这道闪电也同时让她长久以来的矛盾心理烟消云散,她冷笑起来,笑容锋锐如刀:“怎么?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严默无奈地看着她,像是被她的冷笑所刺痛,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你亲自将我送给他,就在我全心幻想着太子妃的安逸荣华的时候,你现在又出现在我眼前说要带我走?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傻姑娘么!”顾梅妆轻轻笑起来,笑意残忍。
“别说这么多,先跟我走吧。”严默已经近乎于哀求。
顾梅妆第三次甩开他的手,嫌恶地向后退去。“严默,不要再做梦了。我不是你手心里的玩物,也不是你予取予求的女奴,别以为你还能让我回去。”
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风雨婆娑,如鞭子般抽打着窗棂,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院子里似乎响起了些响动,严默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来,不禁更是着急,急切道:“梅妆……我们找个地方,我会告诉你这一切,我实在是迫于无奈,我其实最不想放弃的就是你……”
院外的人越来越近,隐约有人在叫着什么,像是南鸢的声音。顾梅妆知道她必定是想着下雨打雷来陪自己的,当下再不迟疑,手指顺势一扣,长剑脱鞘而出,她紧紧盯住严默的脸,一字一顿道:“趁我叫人之前,你最好离开。否则别怪我坏了大事。”
她对他何等熟悉,知道他的软肋在何处,因此毫不留情。闻听此言,严默果然露出慌张之色,忙道:“我会再来的。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
顾梅妆冷冷一笑,装作没有听见,就在南鸢推门进来的前一瞬,严默已经从开着的后窗里投入了雨幕之中。
严默一走,顾梅妆仿佛脱力一般,立即无力地在床边坐下,双眼失神地看着前方。南鸢推门进来,看见屋里黑灯瞎火的,顾梅妆独自一人坐在床沿睁着眼,倒被吓了一跳,忙走到桌旁点了灯,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灯光使屋里稍微温暖明亮了些,在顾梅妆看来却全然是冰冷,她怔怔地坐了半晌,也不答话,两行清泪慢慢自眼眶里流了出来。
南鸢知道她心里愁苦,本来还担心她强忍,此时见她落泪,终于放下心来,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眼泪。顾梅妆心里凄楚无比,从前那些温暖美好日子此时竟如浮光掠影般都从眼前划过,然而从今往后竟是都要挥手告别了。
直到今日,她都不知道严默究竟对自己是怎样的心思!明明是他将自己推向了火坑,为何现在又要来带她走!她不是他手中的附属品,想拿就拿想丢就丢,丝毫不知道珍惜。
然而……自己真要去那重重宫闱之中度过漫漫余生么?再也不能见到自己的师傅、珠儿,再也不能完成自己的愿望,也再也不能浪迹天涯策马江湖了!
顾梅妆心有所感,默默从怀中摸出了那块玉玦,那玉玦微微泛出青色,在灯下发出莹润的光泽,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凉润的触感微微浸入皮肤。
爹……你在哪里?为什么还不来将我带走?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么?
顾梅妆闭上眼,手中紧紧握着那块玉玦,在心里默默问道,脸色泪痕犹在,衬着苍白的皮肤,显得极为楚楚可怜。然而好半晌,只有窗外雨声如注,再没有第二个声音回答她。
南鸢见此情景,稍稍心安,不禁劝道:“姑娘,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顾梅妆点点头,却并不动,只是沉静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南鸢应了一声,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没说什么,静静关上门退了出去。
顾梅妆看着手中的玉玦。
明天启程,最多四五天就可到达潆城,而后便是进宫面圣。依木黎所言,皇上已经同意了他封妃的事,到时候只要见礼便可,之后便可以开始准备封妃大典。然而,顾梅妆敏锐地察觉到这其中必然有些蹊跷。
木黎回到南佋之后,皇上竟然不让他回潆城,下令让他直接回到自己的封地涣城,这明显是并不愿意见他的意思。然而木黎此番去潆城却有了两个不得不去的理由,一是封妃之事,而是他得到了沈诀,必须亲自将沈诀押往潆城,以便转交给使臣带沈诀去往东离。
因此,如果木黎想要借机发难,这无疑是最好的机会。而从眼下的情势判断,木黎必然是利用这次面圣谋划了什么,否则沈诀也不会被卷入。那么如果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逃走,无疑会给沈诀带来莫大的麻烦。
顾梅妆抬眼望向窗外,心里一片绝望。
她不能走。
她一旦走了,计划功亏一篑,沈诀虽然表面上身为贵客,到时候只怕也会失去价值。木黎虽然看起来和善温文,但他绝非心慈手软之人,一旦沈诀没有了利用价值,他绝对不会为了一个沈诀而与东离为敌,这笔账他可是算得分明的。
顾梅妆吸了吸鼻子,擦干眼泪,站起身来。如果此时贸然离开,沈诀也会陷入困境,这样一来,她更加没有离开的理由,更何况,她已经清醒地知道严默对于自己终究不过是利用,一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顾梅妆走到窗边,探出头去。窗外一片漆黑,远方还是有闪电不时亮起,把纷乱交错的枝叶照亮,露出树木之外那个黑色的身影。顾梅妆也不管他是否能听见,只是冷冷道:“你还不走?”
那人影听见声音,身形微动,几乎是一瞬间,严默已经站在了窗外,雨水从他的头发滴落到脸上,更加显得他眼神急切得有些恐怖。两人隔窗相望,顾梅妆的眼神却极其冰冷,仿佛能在他身上戳出几个洞来,严默急切地将手伸进窗里来,道:“我要带你一起走。”
顾梅妆脸上霍然变色,闪电照亮她脸上的狠戾,她退向窗里,冷冷道:“死心吧。”
“不!”严默几乎抑制不住地大喝出声,却又连忙放低声音,“我知道你是不愿意的,你只不过是生我的气罢了,等我们离开这里再说好么?”
顾梅妆狠狠一咬牙,手中剑再次出鞘,她手腕一振,横剑架上自己的脖颈,双眸亮如妖鬼:“看明白了!今日若要我跟你走,除非我死!”
严默愣了半晌,无力地放下手来,眼神慢慢由急切转为失望,却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梅妆,你真的不肯原谅我么?”
“严默,我只恨当初看错了人。”顾梅妆冷冷一笑,手中剑却并不放下,脚下继续往后退去,“今日之事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向旁人透露一个字,天亮以后,我自当我的太子妃,你自去做你的宏图伟业,再无瓜葛!”
严默的眼神终于黯淡下来,半晌才道:“也好。”
他说完,默默转身离去,蹒跚地消失在树影里。顾梅妆仅存的伪装终于卸下,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已是一片冰凉。这一刻,她仅存的一点希望都已破碎,即便是她自己亲手将他推开,然而她已经无力再相信,谁知道这次会不会又是他的另一个新计谋?
但她心里却还是有种隐秘的希冀,她不想让他走。因为她知道成为太子妃之后可能再无相见之日,下意识想再多一些跟他相处的时光,然而……
顾梅妆慢慢退回床边,终于低下头来,以手掩面,无声地哭泣,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