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微微色变,嘴中却没说什么,直到王青山大声问那鬼躲在哪里,他才开口道:“师兄进门之时便已经逃走,带伤。”
闻言,杜仲甫像是听见了极好的消息,立刻抢前一步问道:“那鬼伤得重不重,最后的表情是凶还是惧?”
“惧。”苏洛回忆起那鬼的哀怯模样,又补充道:“暂时她是不会再出现的,伤得不轻。”
听苏洛这样一说,王青山顿时出了一口粗气,大大咧咧道:“说出来不怕兄弟们笑话,我连挨揍的准备都做好了……”
“死胖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李少白斜着眼睛瞪了王青山一下,把剑往肩膀上一抗就准备往门外走去,而这时杜仲甫却叫住了他。
“少白。”杜仲甫喊了一句,说完走到桌边,将桌上的那本《弈剑决》拿在手里,才又开口道:“你看苏师弟的这个……”
顺着杜仲甫的动作,苏洛见自己的那本书还未曾翻开过,就已经被杜仲甫刚才的剑气划破,碎得七七八八。
“搞烂了你给他换本新的呗,叫我干嘛。”李少白看了一眼,漫不经心的说完之后,就继续往房外走去。
“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杜仲甫吞吞吐吐,显然有些事情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
“他才来几天?以后再说!”李少白眼睛一翻,说完就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这几话来得有点莫名其妙,苏洛一点头绪都没有抓到。
而这时,宁青茗往前一步,来到苏洛身边问道:“苏师弟,你真的有办法看见那鬼?”
苏洛看了这位话语不多的师兄一眼,见他面色凝重,眸子里藏着一股疑惑,便微微一笑道:“只是可以大致的分辨出方位而已,并不能够实实在在的看见。”
听他这样说,宁青茗眼中的疑惑之色稍稍消退,随即就又开口道:“苏师弟,有些话你可以和我直说,既然进了这六院的门,那大家便是互为臂膀的兄弟……”
说到这里,宁青茗微微一顿,随即低声道:“你可是灭神道传人?”
宁青茗说得很低,但是听在苏洛耳中却犹如巨钟敲响,若不是自小练就的沉稳工夫,只怕他现在就要脸色大变!
而与此同时,杜仲甫和王青山也是面色一凛,同时讶然道:“灭神道传人?那可是极其凶恶的左道啊!人人得而诛之!”
这样的一句话,听得苏洛心里顿时就警惕起来,但他没有立即否认,而是正色道:“什么是左道?”
他这样一问,效果明显比他直接否认自己是灭神道传人还要好,因为杜仲甫的神色立刻就缓和了下来:“苏师弟,左道可是不能碰的啊,尤其是这灭神道,更是天下共敌!”
话说阴阳道,演武道,御兽道,五行道,丹符道,天下五大道法系统,分别有各自衍生而出的左道,例如灭神道,便是源自于阴阳道,与正统道法相比,左道要更为凶狠残暴一些,往往术法威力奇大,却丢了修仙的根本,重量不重质的后果,就是左道虽然流传已久,却鲜有左道中人修成仙体。
然而这灭神道却又是唯一的例外,它不仅威力奇大,修炼起来也几乎没有弊端,唯一为人所不容的,就是它实在太过残暴。
曾经这一门左道,可是让整个修行界人人自危,在经历了无数的杀戮之后,于是便有了这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是灭神道的传人,则整个修行界人人得而诛之!
一番解释过后,杜仲甫又总结道:“苏师弟你既然不是,就不需要担心,以后也千万不要沾惹这种东西……”
杜仲甫刚一说到这里,宁青茗就突然开口说道:“大师兄,苏师弟好像还没有说他不是。”
说完,宁青茗看向苏洛的眼神愈发的阴沉了起来,本就细长的两只眼睛,几乎就只剩下一条细缝。
“我不是。”苏洛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
“那你为什么可以分辨鬼的行踪方位?据我所知,除了灭神道有这种异术之外,其它道法可都需要外物辅助……”说到这里,宁青茗的眼神游走于苏洛全身,随即扫过整间卧房:“可这房间里,除了大师兄的剑气之外,并不存在第二种术法痕迹。”
说完,宁青茗的眼神变得格外锐利,紧紧的盯着苏洛。
就在这时,一边的王青山突然大声嚷道:“二师兄,你不会是想修阴阳道法想疯了吧,你看看苏师弟,全身没有一点灵力波动,就算他说自己是灭神道传人,那也得有人信啊!”
王青山喊完,就一步窜到苏洛的旁边,抬手捏着他的手腕道:“你自己来把把,你见过这么龊的灭神道传人吗?”
听到这里,宁青茗也是眉毛一扬,随即就伸手把住了苏洛的脉门,顿时,苏洛只觉他的指尖冰凉,就和他那清令的性子一样。
片刻之后,宁青茗就拿开了手,随即非常干脆的对着苏洛一低头:“苏师弟,很抱歉我冤枉了你。”
对他这种干脆利落的做法,苏洛显然并不讨厌,更何况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对方并没有冤枉于他:“宁师兄言重了。”
说完,苏洛的心里也是重重的出了一口气,虽然他曾吞噬过一颗魂丹,但那魂丹的灵力全部被灭神珠所吸噬,所以此刻他的体内仍然是空荡荡的一无所有,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山村小子一样,要不然,他也不可能让宁青茗这么快就确认他不是灭神道的传人。
要知道,即使是修行灭神道,如果修为不是深厚到了一定程度,那也不可能掌握见鬼的能力,这是常识。
而恰巧,苏洛的这种能力并不来源于修为,而是来自于灭神珠,这一点就不是别人可以知道的事情了。
眼见两人的误会化解,杜仲甫立刻就拍了拍苏洛的肩膀,然后开口道:“苏师弟的这门方法,我可是亲眼见证过的,宁师弟你要真想学,就好好备了礼物再来求教,也省得你独自一人闷头研究,至于今晚,大家先全部去歇着。”
说完,杜仲甫把手一挥,便要赶王青山和宁青茗出去。
王青山二话不说就往外走,宁青茗却是对着苏洛一拱手,又说道:“改日必定求教于师弟。”
说完这一句,他才循着王青山的背影走出了房间。
当房里只剩下杜仲甫和苏洛两人的时候,杜仲甫才拉着苏洛坐下,十分凝重的开口道:“师弟,你和师兄说,你到底是不是灭神道的传人,这话我只问一次,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你。”
杜仲甫言辞恳切,让苏洛发自内心的就想要和他说实话,但是思绪纷飞间,他还是开口说道:“我不是。”
“好。”杜仲甫再不纠缠这个问题,伸手拍着苏洛的肩膀道:“那师兄再问你,你是为什么来的弈剑山?可是求永生?”
“不是。”苏洛摇头。
杜仲甫脸上的讶色一闪而过,追问道:“那可是求强大术法?”
“也不是。”苏洛再次摇头。
“那是为什么,贪恋山上景色,或者纯粹好奇?”杜仲甫搜肠刮肚,最后只能说出这种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理由。
然而苏洛统统摇头,直到最后才开口说道:“我是为了救我的父母。”
听他这样说,杜仲甫顿时变得紧张起来:“怎么?你父母碰上了歹人么?你为什么不早些说!师兄可以替你下山出头啊!”
杜仲甫这两句话,让苏洛心中顿时一暖,然而更多的,却是难过。
“我六岁那年,父母被妖怪所害,后来我听别人说,只要我成了神仙,我就可以再把他们救回来……”
低低的声音,蕴着无法摒弃的疼痛,只是这一句话说出来,苏洛的眼睛就已经变得通红。
而他的这一句话,顿时就让杜仲甫陷入了震惊之中!
说实话,这是杜仲甫听过的最无望,最古怪,也最震撼的修仙理由,但凡修行之人,莫不是为了永生和强大,然而苏洛却是为了救回身死的父母,且不说他能不能成仙,就算他可以,但那也是千载岁月之后的事情,等到那时,他父母的阴魂早已经轮回几世?几番为人?
这天地循环的因果,又哪里是成了仙就可以更改的。
心中虽然通透,杜仲甫嘴上却是不肯点破,只觉自己鼻间也是一酸,立刻就揽着苏洛的肩膀说道:“好师弟,你一定可以……”
默默无语间,许多准备好的言辞再也无法开口说出,不知不觉就是半晌光阴掠过,直到苏洛重新平稳了情绪,杜仲甫才在他的床头贴下几张驱鬼的纸符,接着告辞离开。
等到夜深人静,便是鬼语阑珊。
直到杜仲甫也离开之后,苏洛的眼神才重新聚集到了门后。
在那里,一团幽绿的鬼火正静静悬浮,鬼火的下方,一堆碎骨散落地上,在那鬼火几下扑跃之后,才被一阵阴风吹散得无声无息。
随即,那团鬼火才向苏洛飘来,晃晃悠悠的,带着一阵渗人的绿光,而这边的苏洛,则是右手曲张成爪,暗暗蓄满了力道,随着他的动作,灭神珠中立刻溢出一股灵力,倾刻间布满了他的掌心。
“你为什么救我?”那鬼火悬于苏洛身前丈远的地方,发出一道清凉的女声问道。
和之前相比,女鬼的声音少了一分凶狠,也没有最后哭泣时的凄楚,而是十分渗人的平静。
“因为你在哭。”苏洛回答得异常简单。
“你就不担心刚刚我是装的,然后现在又来杀掉你?”女鬼说完,瞬间逼近到苏洛身前寸远的地方。
一个少年,一团绿火,就这样静静的对视着。
与苏洛以前见过的鬼物不同,这一个女鬼只有一团绿火,并没有任何形体,这让他觉得有一些异样,而更加奇特的是……
“杀了我?”苏洛的瞳孔突然一凛,随即开口道:“那也要你可以才行!”
说完,苏洛屈张成爪的右手就悍然逼近女鬼,几乎是说话的同时,噬魂术也就随之发动!
只见一团纯黑的灵力漩涡立刻在他的掌心生成,然而出忽意料的是,女鬼却依然悬浮在原地,一点被吞噬的迹象都没有。
苏洛眼中的震惊一闪而过,就听那女鬼疑惑道:“你这是干什么?想杀了我?”
苏洛没有回答,而是拼尽了全力,再一次催动噬魂术,但结果却依旧和之前相同,那就是没有结果。
而这时,苏洛听见女鬼清凉的声音说道:“做个朋友吧,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