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赵匡胤并没有如自己所说那样重罚赵光义,到底又是一次感性战胜了理智,使得他最终无法践言。而广受通缉的安习,也不知躲去了哪里,人犯不能归案,赵光义就不能伏法,最后只能赔给那对外地父女一笔银钱,这件事也算不了了之。
我拿着棉线坐在榻上给德芳缝制过冬的衣装,胡芮孜在一旁摆弄着生花盆。再过几日就是乞巧节了,宫里人人都在穿针引线练习着好针法,当然也不乏胡芮孜之类的搞出一些种生求子的玩意儿来。前些天她就拿了一只小瓷碗在我这里讨了些绿豆的种子,撒上土便埋在了碗里,今次来的时候这种子已经长出了翠生生的小嫩芽,只是我缝了个袖子的当间,她便细致的将那一碗里的胚芽都用红绿绳子各自绑了起来,看的我是一惊一乍。
放下长针笑道:“像你这般巧手,宫里怕是没人比的上了。”
她只端详着自己手下的那一团绿油油小生命,头也未抬道:“妹妹的心思,却哪里是赢得一场女红的较量。”
我继续笑着:“是是是,你不过是想要个孩子罢了。”
她才抬起头对着我道:“姐姐的意思,是不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么?”
我没料得她这样发问,愣了愣,道:“太医说我身子才将恢复,不易有孕。须得再将养上一半年,才能想这些事情罢。”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也对,姐姐夜夜承恩,不急于那一时。”
我见她忽然有些悲戚,不免有些于心不忍,拉住她的手道:“是我不对,我没有照顾好你的情绪。”又道:“回头我同官家说说,让他——让他多去去你那里。”
她猛地惊喜道:“是真的么?姐姐说话可算数?”又未及我回答,那一抹动人的笑意又顷刻散了去,凉凉道:“可姐姐这样做,心里定然不会好受的。”
我心中抽了抽,的确不好受,光是说出这样的话,便觉得有万把刀子在身上剜着,遑论真的亲手将赵匡胤推给他人,要承受多大苦痛,可足见我现在是真心实意将他放在心上,再不容别人任何一丝的占有。苦苦笑了笑:“可我也不能眼见着你整日思念着他坐视不管,到底我打心眼里认你是我这个妹妹的。”然从现实里讲,赵匡胤是一国之君,我却不能那样肆意妄为,必须要开怀大度,为他,也为我。
她愣了愣,回握住我的手:“芮孜谢姐姐的一番心意。”顿了顿:“只不过凡事还是别要勉强,芮孜现在也很好,至少那萼贵妃再不能随意同芮孜怄气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萼贵妃的消息,乍听她提起来,还有一丝恍神,半晌,才道:“她最近怎么样?”
她哼道:“还能怎么样,官家的恩宠没了,便如那冷宫弃妇。听说连她的近身侍女都不大买她的情面,背地里跟人碎舌说她是狐媚之身亡国妃,迟早要被那幽冥司的鬼差给带走。依妹妹所见,她能有今日,也亏得那辽国的亲王耶律贤认了姐姐做干姐姐,才让朝堂之上那些从前对姐姐颇有微辞的老古董们放下成见,转而一心拥护着姐姐。只是妹妹不懂,既然萼贵妃成了众矢之的,为何官家还迟迟不将她废黜,要留在这宫中碍人眼线的?”
她不懂的我又何尝懂得?只是赵匡胤分明说过萼贵妃有不能废黜的理由,我又怎能苦苦相逼,非要斩草除根置人于死地呢?即便我曾几度差点丧命在她的手上,但那已是过去,赵匡胤尚有容人雅量不与曾经和自己有过节的人计较,我又焉能不在**树立一个表率,来以示我大宋巍峨开明的?
遂淡笑道:“她如今自己一个人生活,也没有碍着你我,你就权当她是个宫娥便无妨了。”
她冷嗤一声:“便是有这样的宫娥,也让我宋朝**乌烟瘴气。”
我不再与她争论,笑着又拿起衣服缝制,她自己愣了一会儿,再次去摆弄她的生花盆。
宫里的女眷大部分都去了升平楼里穿针乞巧,我因赵匡胤事先交代,便随意捏了个理由借口未去。待天彻底黑下来,才将换上一套轻便的淡紫纱裙踏出门外,就看见赵匡胤一身玄青的长袍挺身而立,站在阁分门口朝我微笑。
心口微微颤了颤,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跟前,道:“官家倒是守时,这明月不偏不倚,将将挂上枝头。”
他将我的手一握,靠过来道:“没有让人看出破绽罢?”
我点点头:“皎月是我的贴身侍女,只有她知道,今夜她便看着这里,不会出问题的。”又道:“官家呢?”
他朗朗笑道:“此事也只曹慵一人知道,今夜你我算是彻头彻尾的私奔了。”
我指甲在他掌心里轻掐道:“臣妾倒不知官家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样鬼鬼祟祟,索性要出宫便堂堂正正的出了宫,你是一国之主,难不成还有谁个敢拦的?”
他嘴角上扬,轻笑道:“偶尔我也想不那么正经一回。”反捏了捏我的手:“都告诉你称呼要改了,怎的还是官家官家的叫,听着生分。”
我心中一动,笑道:“是,匡胤。”
他不再说话,握紧我的手,大踏步朝外面走去。
因有曹慵的打点,又有夜色掩护,我们这一行偷溜出宫的动作便做的顺风顺水。出了宫门,曹慵福个身嘱咐我俩务必天明之前赶回来,便识相退了,只留我与他在宫门口看着远处张灯结彩的大街小巷心潮涌动。
天上银月清辉,地上花灯喜庆,东京城内人头攒动,皆是些少男少女结伴而行。只那林立在道路两旁的摊贩们不辞辛苦的叫卖着各式商品,或吃食,或玩物。
我乐此不疲的拎着赵匡胤的手由这一个摊铺前走到另一个摊铺前。刚刚放下一只象牙雕镂的惟妙惟肖的磨喝乐,又拿起一块喷香诱人的笑厌儿,才啧啧称赞完一个绣工精巧的小扇,又被一双谷粒大小的绣花鞋子给迷住,真真是目所及处,皆有惊喜,所到之地,皆有意趣。
而赵匡胤对我一番无甚见闻的痴傻模样毫无取笑,只耐心陪我走完一程又一程。我只觉自己的手被他紧紧攥着,人群涌过来的时候他率先为我挡着,看过的花样他一一为我打了包,真真是比皎月还贴心,比曹慵还善解人意。
前方围簇着一堆行人,男男女女,各个盛装打扮。我好奇的加快了步子,不想却被他往后拽了拽,手揽上我的腰,贴着我耳边道:“你可否走慢些,我有些,有些不那么方便。”
我这才下意识转过头去,却不禁吃了一惊,敢情我光顾着自己玩乐,却全然没有发现他现在已然成了一个会行走的货架子。他的肩上,手上,腕上,包括脖子上,全部都是我方才碰过的东西。东西的重量对他一个习武出身的人来说倒不算什么,只是东西的形态各异,大大小小方方圆圆,由着一个人来拎却委实有些不易。再看他此时一副花枝招展面露狼狈,就知他做这些事情有多不妥了。我讪讪的笑了两下,细心替他取下一些我不想要的东西四散给旁人,只留了几块笑厌儿与一个磨喝乐准备带给德芳,这才又抓起他的手向前走去,此刻心里更是满满当当的甜与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