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想着,听得他又低低说道:“如今我不管你与皇兄怎样恩爱,但你在宫中四处树敌,已是事实。”顿了顿:“胡芮孜之人面善心恶,你要多多留意才是。”
我猛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你说什么?”
他不看我,目视前方,道:“当初我答应将她送进宫,一则是圆她心愿,二则是想给宫中安插一个自己的眼线,要她时刻汇报你与皇兄的动态。你失忆后,她借机与你亲近,不过是为了私欲,以你之力来献媚皇兄。我几番告诫过她怎样迎合皇兄是她的事,但务必次次要保你周全,可人心欲望,如那燎原之火般越涨越盛,玉津园里的争执,我便知她再也不为我控,”转而盯着我的眼睛:“我知晓道出这些对你来说很残忍,毕竟在这**中你没有几个朋友,眼见着你能忘却往事一心像个正常女子那般与人沟通,我心中肯定是宽慰的。可皇兄对你的恩宠愈隆,她对你妒忌心就愈强,你不会没有察觉到,自她位列淑妃以后待人便不像从前那么低眉顺眼,就连骄横跋扈的萼贵妃,都颇不放在眼里的么?”
他说的这个倒是实情,可我一直以为芮孜是因为秋千之事耿耿于怀,便对萼贵妃不那么客气。在赵匡胤冷落我的那段期间,她受的宠幸的确不少,那么若是因着如今我抢了她的恩宠,便激起她妒火,也不是不可。
见我没有说话,他继续道:“你可还记得皇兄宴请辽国耶律贤的事?”
我愣了愣,点头道:“记得。”
他道:“那个叫卿萦波的舞姬呢?”
我道:“也记得。”
他道:“我曾经告知过胡芮孜你一支鞭舞跳的极好。”
我心中一震,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当日我一直以为卿萦波是萼贵妃的人,却不想欲与辽国攀上干系,又想给我难堪的人,竟然是胡芮孜!
我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一颗心冻的拔凉拔凉,神思恍惚间,不想绿湄竟岌岌跑来,哭着跪倒在我面前,一颗脸蛋挣得绯红绯红,泣不成声道:“娘娘快去春熙阁里看看吧,胡淑妃,胡淑妃她——”
我急道:“她怎么了?”
“官家下了圣旨,要赐死胡淑妃。”
我只觉晴天里一道霹雳直直朝脑门劈了上去,险些站不稳,被一旁赵光义稳稳扶住,我低下身抓住绿湄的肩膀:“你是在糊弄本位么,淑妃她犯了什么罪,竟要被赐死?”
她连连哭道:“奴婢怎能知道呢?娘娘还是过去看看吧,淑妃她誓言非要再见娘娘一面不可。”
一旁赵光义凑近我的耳旁道:“我果真没有猜错,皇兄这次会放过她才怪。”又道:“你若再不快些,怕真的不能见她最后一面了。”
我这才惊醒般,忙随着绿湄一同赶往春熙阁。
赵匡胤旁侧的曹慵端着一个盛酒的盘子,十几个侍卫将阁分里的院落围城一个半圆,胡芮孜一身水红深衣正跪在那圆圈的正中央。
她容姿光鲜,发髻也绾的颇好,倒不像惧怕此刻是站在鬼门关前的,仿若曹慵手上的那只酒盅里,盛的是百年陈酿而不是一杯要人性命的毒酒。
见我过来,她还是像往日那般盈盈笑道:“姐姐可算过来了,教芮孜好等。”
我打了个冷战,还未说话,手已经被赵匡胤紧紧握住,我侧头望了他一眼,虽是面无表情,可看得出内里是凝了许多怒气的。
我心中一凛,道:“你却还有勇气叫我姐姐?”
她看了赵匡胤一眼,又看着我:“我时常在想官家何以对姐姐这样倾心,任芮孜怎样奉献殷勤都不为所动,如今却是有一些明白了,想不到芮孜将死之日,官家竟还照顾姐姐情绪。到底这老天是不公平的,死的人是我,官家却担心姐姐受到伤害。”
我痛心道:“何以你要这样对我,我平日里待你不薄!”
她冷冷笑道:“芮孜也曾真心想认你做姐姐,奈何却没有姐姐那样的胸襟。芮孜曾日夜盼着官家能够真正将我放在心上,可努力那么久,竟不及姐姐一番话。你说,你明明都将官家让给了我,为何又出尔反尔,做出这等背叛姐妹之事?你若真当我是妹妹,就不该把我苦苦等来的幸福一手又亲自毁了。”
我心中一抽,道:“可我从来没有害你之心,你应该知足。”
她继续笑着:“知足?姐姐告诉我什么叫做知足?姐姐若是知足,又怎会在这宫中只自己一人霸着官家?姐姐难道不知,真爱上一个人便不想别人也拥有那个人么?既是姐姐明白,就该知道有你存在的一天,芮孜就永不可得到官家真正的垂爱。”
我咬着牙齿道:“所以你就痛下杀手,一点姐妹情分都不顾?”
她冷哼道:“芮孜的话难道都白说了?姐姐既是赢家,又何必故作好人,非要与妹妹讨一些那所谓人情呢?”
我心中凉意翻滚,又听得赵匡胤忽然说道:“你这妇人心肠如此歹毒,臻妃却真心为你,委实不值。”又对着曹慵道:“不必听她废话,赐酒。”
曹慵领旨,立刻端了酒杯上前,胡芮孜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杯子,眼中的戾气终于消失,只余满满的绝望与痛苦在脸上,眼中红遍,再不看我,只对着赵匡胤:“官家为了姐姐,当真狠的下心,难道真的就不顾念芮孜与你的夫妻之情么?”
赵匡胤道:“朕没有你这样心思阴毒的妻子。”
那眼中的泪从一边滑落,凄苦与自嘲皆写在脸上,眼中浓浓水雾已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的她又低低道:“可臣妾一日是官家的妾,就永远是官家的妾。”复又抬起头来,再问一句:“芮孜可在死后入葬皇陵?
赵匡胤冷冷看她:“你这般算计,皇家又岂能容你,将你葬在皇陵,是对朕历代祖宗的侮辱。”
我捏了捏赵匡胤的手,胡芮孜曾与我说过,虽生不能同时,却望死能与赵匡胤同穴,眼见赵匡胤这般对她,却是比让她死还要难受。咬了咬牙,跪下来道:“臣妾有一事相求。”
赵匡胤看着我:“你若替她求情,便不要再说。”
我心中一冷,胡芮孜再怎么待我,让她去死,我确是不愿意的,终归我曾真心实意将她当做自己亲人,想了想道:“臣妾不是替淑妃求情,臣妾只想告诉官家,淑妃有孕,委实杀不得。”
我一语既出,惊了四座,连胡芮孜都是目瞪口呆的望着我,我稳了稳心神,再道:“臣妾前些日子见淑妃体乏困顿,常常食不下咽,曾遣常太医为她把过脉,确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只是胎像有些不稳——当时并未告知淑妃,因怕她欢喜过度,反而对胎儿不利,便想着再等些时日,如今看来,确是不得不说的了。”
赵匡胤面色复杂,盯着我看了许久,又看了看胡芮孜,方才道:“如你所说,淑妃若是怀有龙裔,便须得留她一条命。”
我点点头:“官家圣明。”又转头对着胡芮孜:“还不拜谢皇恩?”
她楞了半天,亦是打量我好些时候,才终于磕头谢恩,只那双眼睛却又多了一些水汽,说不上是释然,还是别的什么情愫。
出了春熙阁,曹慵与侍卫宫娥跟在身后,我与赵匡胤在前并排走着,那只手一直被他握着,冷冷的天,却被他握的冒出了汗。
我终是愧疚,边走边道:“臣妾万死,方才实在是不得以为之。”
他只看着前方,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这般护她,往后又有哪个来充当她的孩子?”
我自知理亏,想了想道:“便只能找个借口说是胎儿已落——”顿了顿:“若官家愿意,给她一个孩子也是可以的。”
他忽的滞下步子来:“你明知道自己撒了谎,朕便不可能当众揭穿你,否则当也以欺君之罪将你论处。朕对你这般用心,你怎又说出如此混账话来?”
我无言以对,又觉心底一道道暖流经过,即便这宫中只他一人真心对我,也确是够了,遂回握住他的手道:“臣妾知错,往后不会再犯。”
他亦是宠溺看我,忽又叹了口气:“罢了,显见你对淑妃的情谊已经大大超出了朕的想象,此番她若是还有一丝良心,便当永不再与你生出嫌隙,该与你待她之心待你。”
我苦苦笑道:“但愿如此。”
他再不说话,替我抚了抚鬓上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的发丝,才又执了我的手,与我一同朝轻流阁走去。